冯去疾看着眼前的廷尉腾,眼神中充满了欣慰。
二人四目相对,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冯去疾终于开口了,他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夫为大秦社稷殚精竭虑,从未想到过会有今日。
哎,我更没有想到过今日来送我的,竟会是你!”
廷尉腾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与君侯同殿称臣三十余年,如今君侯即将远行,腾自当前来。”
冯去疾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了廷尉腾的好意。
随后,他继续说道:“先帝刚刚崩逝,老夫就触怒了陛下,已然是个不祥之人,朝中人人避不及。
这几日,我也算是见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唯有你,让我刮目相看。”
说道这里,冯去疾叹了口气,道:“满朝文武皆不足道,唯有你是个厚道人啊。”
廷尉腾听到冯去疾的夸奖,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脸色仍旧冷峻。
他仿佛此刻不是在为老友送行,而是在廷尉府条理分明的宣布律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君侯错了,腾绝非厚道之人,世人皆道我是个刻板薄情之人,以冷面廷尉想称呼,我又怎会不知。”
“今日腾之所以前来,一是因为君侯昔日有大功于朝堂,二是因为君侯不避祸患,直言进谏,腾心慕之。
三是君侯已经不是大秦的丞相,我无谄媚逢迎之嫌。
四是因为君侯未曾违背秦法,腾前来送行,亦未违背秦法。
因此,我来了。”
冯去疾听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疲惫,道:“天下已定,我固当贬!
此行山高路远,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朝堂之日。”
廷尉仍旧是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大秦来善待功臣。
昔日先帝与诸功臣剖符定封,约定世世勿绝。
如今陛下虽然贬谪了君侯的丞相之位,但爵位和封地仍如旧。
我相信,过不了多久,陛下一定会重新启用君侯的。”
他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冯去疾,还是内心真的就是如此想的。
冯去疾闻言,笑了,摆了摆手,道:“我老了,干不了了。
我听闻岭南有一种植物,名曰甘柘,其形如竹,其滋如蜜。
今后,我打算带着我这些不成器的仆僮就在南海郡种甘柘啦,哈哈哈——”
冯去疾的本意,是自嘲兼开个玩笑。
哪怕不是右丞相了,他还是大秦的列侯,可以衣食租税,相当于大秦的股东,只要大秦不亡,就有他的一份“铁杆庄稼”
,怎么可能跑到岭南去当个“甘柘种植园主”
呢。
没想到廷尉腾听了之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说道:“甚好,甚好。”
这让冯去疾略微有些尴尬,当即只能用笑声来缓解。
似乎没有察觉到冯去疾的尴尬,廷尉腾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道:“时间不早了,君侯该上路了,我也该回府办事了。”
冯去疾闻言,躬身一揖,以一种极其庄重的神色说道:“多谢廷尉送别之谊,我今行矣,国事就拜托朝中的诸位了。”
廷尉腾同样躬身行礼,道:“君侯珍重。”
随后冯去疾踏步而行,转身向着廷尉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咸阳宫的方向,钻进了马车之中。
庞大的车队缓缓启动,渐行渐远。
廷尉腾始终站立在原地,目送这位大秦老臣的离去。
犹记得昔日他米韩之时,就是冯去疾在朝中为他的大军筹措粮草。
当年大秦朝堂一心,东出灭六国,是何等的激昂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