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不知不觉,已经听到泪流满面。
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那两人愿意为沈云初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曾经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绝望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沈云初是他们遇上唯一的好人,他们想让好人清白得离去,为此,他们宁愿付出一切。
可秦桑还是固执地问道:“那大人您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唐以临看了她一眼道,慢慢走到桌边坐下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会信。
刚考取功名时,我曾经有个现在想来十分天真的心愿,就是希望能让天下清平、世间再无冤案。
我怀着一腔热血进了大理寺,可是仅仅一年之后,我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大姚的朝堂早被一群宦官把持,再多的证据和真相,也敌不过周秉言的一句话,敌不过内廷司的干预。”
他在最绝望彷徨时,想到了曾经参与追捕青面盗时见过的那名女子。
她是那样勇敢、那样无所畏惧,哪怕女人最为在意的容貌多了道伤疤,她也仍是骄傲地笑着,出门时从不以帷帽遮掩,好像什么都不能把她击溃。
于是他鼓起勇气,在某次案子偶遇时,对她提出了去鸿楼的邀约,说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希望能由沈娘子的解惑。
提出这个邀约时,他原本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那时沈云初是被众星捧月的英雄,而自己只是大理寺里的无名之辈,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鸿楼厢房里,唐以临借酒消愁,将心中的郁结和盘托出。
不知为何,虽然这只是第二次见面,可他全然信任沈云初,甚至敢在她面前破口大骂被周秉言掌管的内廷司。
最后说他想要辞官回乡,哪怕当个闷头种田的农夫,也好过一次次无力地面对被迫舍弃的真相,提醒他这世上根本没有他想要的正义和公道。
可沈云初却问她:“你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吗?要斗倒周秉言,实现你心中的清明之愿?”
唐以临认真点头,随即又觉得可笑。
自己现在只是官职低微的大理寺寺正,周秉言却是皇帝身边只手遮天的权臣,他们之间的地位差别何止云泥。
沈云初却笑了笑道:“既然很重要,那就去做,为何要退缩呢?失败又如何?失望又如何?只要你不放弃,不被他击垮,五年、十年、二十年……蚍蜉撼大树又如何?也许在某一天,这棵参天大树就能被你找出裂痕,彻底倒在你脚下。”
沈云初那时没能料想到,正是因为她自己的这句话,在她死后,所有人都快忘却她时,有人用了整整八年,为她追查一个真相。
当唐以临站在沈云初的尸体前面,当他说出的疑点并未被写进验状时,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在一年前绝望离京。
他让画师仔细画下现场的布置,自己偷偷又验了一次尸,把当时的卷宗抄下来反复翻阅,记下一个个疑点。
在此后的几年里,唐以临废寝忘食地查案,不要命地往上爬,成为了人人闻之色变的酷吏,终于在三年前坐上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他有了更大的权利,能顺着沈云初死前的轨迹继续追查,终于查到化名改扮为内廷司贩卖私盐的青面盗,查出了所有真相。
可沈云初早已以自杀定案,柳元也躲回了乡下,周秉言依旧是那个只手遮天的提督太监,他想要翻案实在太过困难。
蚍蜉撼大树,仅凭他一个人还不够。
于是他去找了沈穆,沈穆何尝不想亲自为女儿报仇,可他还有一大家子儿孙的安危要顾虑,那也是沈云初想要保护的家人。
可沈穆带他找到了阿木。
那一年,阿木陪着沈云初去追查青面盗,同沈云初一起遇袭,然后被他们抛到护城河中企图毁尸灭迹,可他命大竟然没有死。
当沈穆找到他时,他已经在一户农家躺了整整半个月。
得知沈云初的死讯,阿木本想以死谢罪,可沈穆告诉他,要留着他这条性命,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恢复一身本事,因为他还有用。
后来,唐以临和阿木用了很长时间来计划这件事,直到确保每个环节万无一失。
到了最后时刻,他还需要一个人来作为揭露整件事的引线,大理寺考核仵作的那日,他知道这个人终于来了。
当秦桑终于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五味杂陈,她低下头,似是问他也是问自己:“所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吗?”
唐以临却摇头道:“没有,哪怕面对这般汹涌的民意,周秉言还没有被彻底放弃,圣上到底舍不得将他定罪。
一旦他有机会反扑,迟早会查出此案中的种种疑点。”
他深吸口气道:“所以我们的计划里,还缺最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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