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只管背转着身,着岸边浣洗衣服的村妇们出神,旁边的菜畦里,也是女人们在锄地。
“人常说,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又道,男儿当门户,落地自生神。
假令女儿都读识字,未必不敌须眉男子,何故要比他们矮一截呢”
林黛玉夜游秦淮,也只能在船舱里往外一眼,可贾琮却能名正言顺地去花船,这世上有名山大川,光是只言片语,就让人神往不已。
明珠,晴雯,玉簪儿她们能跟着出门一趟,便乐得忘乎所以,可只要生作男儿,便可读万卷,行万里路。
为何生作女孩儿,便要囿于这方寸之地
从前和宝玉好,但宝玉出门去,她便只能等在屋子里,等他回来了,两个人再说话。
林黛玉从前不觉得,只道是各行其是。
可贾琮原本就是她自己,为何她要规规矩矩,在家从父从舅,出嫁从夫,一辈子受人摆布,而贾琮就可以科举扬名才十二岁的年纪,众人就得尊他一声老爷。
“林姐姐不,你即是我,我便是你,我在乡试拔得头筹,不就说明你我原比他们强么”
贾琮挨着林黛玉坐下,“说实话,由奢入俭难,我虽在琮表弟身上两年不到,但再也不想作闺阁女儿了。”
贾琮说着苦笑,女孩儿在闺阁时,只怕是最惬意自在的时光了,他尚且不能忍受,何况日后还要婚嫁,不但要服侍长辈夫主,只能听命于人,诸事不得自专,还要受生育之苦,哪个女人生孩子时不备棺材的就算能侥幸熬过这些,如果子孙不成器,再或是胡作非为,他也难独善其身。
“江岸上的那些女人,什么活计都是她们作的,可她们也不过是男人们的财物而已。
昨日我和琏二哥哥说,我拿银子买了香菱,让薛大傻子再买一个好的去。”
林黛玉想起贾琏当时就气笑了,不由也莞尔一笑,“我也是糊涂了,我拿银子买人,我和她们又何尝不是一样我,连同我们家的银子,不都到了你们家银子添了园子,我成亲了还要服侍你们家的人。”
贾琮听到这里,忙道,“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
难道你也和俗人一样,只皮囊不成我和你原是一心,难道换了个身子,我就不是我了么”
“我只见你自在逍遥,哪里还记得你我原是一个人呢”
林黛玉听了后冷笑,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这般泾渭分明她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家里的姐妹丫头们说话。
而贾琮就能潇洒恣意,今日和宋公子出去喝酒,明日又一群人作诗。
等将来各自婚嫁,她就得贤惠大度,而贾琮他们现在就一屋子的老婆丫头。
贾琮正要解释,便见晴雯和紫鹃,还有玉簪儿她们从外面进来,便只得住口不说了,紫鹃倒了茶来,晴雯见船上风大,取了一件衣裳给林黛玉披上。
“多谢你。”
姑娘这是什么话晴雯听了后颇为诧异,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不就是专门服侍主子的么,哪有给主子递茶倒水,还能得一声谢的。
贾琮却知道,林黛玉这是说给他听的,连个丫头都不如呢,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紫鹃给晴雯使了个眼色,晴雯便明白过来了,等贾琮出去后,笑着劝林黛玉道,“姑娘是为三爷昨夜醉酒么,等往后当了官,少不得要应酬,若是姑娘回回生气,岂不是要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咱们家的爷们,哪个不是这样”
晴雯心想,琏二爷在金陵这些日子,可没少去秦淮河的花船上胡闹,就是整夜不回来也是有的。
琏二爷和琏二奶奶,新婚时可是蜜里调油,如今不也整日拈花惹草的,琏二奶奶若是成日计较这些,哪里还有空管家呢还有东府里的爷们,只有门上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
“且不说珍大爷和琏二爷他们,就说我们宝二爷,不也常和薛大爷他们出去喝酒取乐么有一回作梦,还让什么云儿给他唱曲呢,还有一回,听见他竟把袭人的汗巾子,给一个戏子系裤子去了。”
“难道就是忠顺王爷的那个戏子怪不得你们老爷要打他。”
玉簪儿听了后猜测道,一时又想起金钏儿来,“我虽没和金钏儿姐姐说过话,但也在我们太太屋子里见过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说投井就投井了,必定是有天大的冤屈。
你们太太又是吃斋念佛的慈悲人,听说宽柔待下从不苛责的,若不是宝二爷冲撞了她,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投井呢”
玉簪儿借机问道,众人都说宝玉好,金钏儿死了,晴雯姐姐哭了两三日,可也不愿说宝二爷一句重话,她心里便不服,难不成金钏儿姐姐是疯魔了,被赶出去后,还到处玩,所以失脚掉井里去了“听说你们宝二爷都这么大了,还吃丫头们嘴上的胭脂,难道你们就由着他”
一个十三四岁的公子,还追着丫头们,要嘴上的胭脂吃,若是个呆子傻子,倒也没什么说的。
可宝二爷又是会作诗,又是会喝酒的,着也不呆不傻的。
晴雯听到这里,欲要反驳,却又想起旧年,宝玉还猴在鸳鸯身上,更何况如今可有比吃胭脂更出格的事情了,遂冷笑着和玉簪儿道,“你还顾得上操心我们宝二爷,只怕这次回去,你们三爷屋子里,比我们还要热闹呢。”
宝二爷和三爷这么大的时候,就和袭人两个装神弄鬼了,后来和碧痕,麝月她们也不清不楚的,虽说老太太把她们给了宝玉,就是留着将来作屋里人的,可这么不清不楚,没名没分的又算作什么玉簪儿现在瞧热闹,等回去可就有的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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