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前落过一场雨,气温降了不少,为了追求画面的美感,工作人员还在章页的背后放了一台风扇,扇叶不停轮转,徐徐地朝他这边送着风,其实周围环境是很清凉的,但拍完这一场下来,他还是出了一身汗,里面的戏服黏在脊背上,极不舒服。
这次停下来的时间不长,章页也没离开房间,抬手帮程杨扯下戏服下摆,很随意地面朝风扇坐了下来。
吴震拧着保温杯在不远处冲他招手:“来,看看。”
章页心里那股劲还没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因为沉默,态度显得恭敬很多:“怎么了?”
吴震指着回放对他说:“你这手指头长得不错,可以去当手模了。”
章页不知道程杨是否听见了这句,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您还是夸我演技吧。”
吴震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又把盖子拧回去:“演技不错,今晚表现很好,去吧,再接再厉。”
又开始的下一幕,苏泠泉去找药宗传人屠苏救治徐温,先前向沈锷报信的石舸赶了回来,询问完徐温伤情后替沈锷出门打水,室内只剩下了沈锷,沈锷见安眠香快要烧完,怕香尽了徐温醒来会痛苦,打算续上,徐温在这时候开口了,攥住了沈锷的手腕。
“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我不想睡,别再燃香了。”
“我也不想让你睡,可更不想让你受罪,你听话,咱们再燃一会儿,等屠苏师叔回来就好了。”
章页念这句话时,几乎用上了他平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别让我睡了……”
“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迟,师兄一直都在这里。”
徐温被安抚住,又昏迷了过去,石舸提着桶进门……吴震叫停,从监视器前走了出来:“小程,你梦魇过吗?”
程杨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你是觉得我演出来太像梦魇了么?”
吴震点头,大概因为程杨的领悟能力,他神色凝重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的表情,开口时语气如话家常,跟平时对章页完全是不同的态度:“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鬼门关前走一遭,刚做完手术那几天,虚弱到什么程度呢,前一秒还在跟来看我的朋友说话,后一秒直接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之前像是……突然断电似的。
这一段戏呢,徐温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沈锷回来,跟苏泠泉冲突,他都是知道的,但他太虚弱了,所谓久病成医,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包括怎么应对,他其实比苏泠泉更清楚,但他为什么待在隰桑居不走?那是因为之前跟沈锷有过口头约定。
他其实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有些平时不会流露出来的……他就会表现出来。”
一天下来说话太多,虽然不时就在喝水,吴震的嗓音还是透着沙哑,他含蓄地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程杨,还做了个你懂我的意思吗的手势。
程杨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没有让导演失望,静静说:“我知道了。”
再次开始拍摄,程杨没找好准头,握住了章页的手掌,大概愣了01秒,见导演没有喊停,程杨便没松手,两人继续往下演。
窗外风雨如晦,少年人的意志力终于被病痛击倒,在心上人面前近乎哀痛地表达出挽留和渴慕的意思,近乎呢喃的嗓音,掌心里的手潮湿又滚烫,不知道是打的光太强、那薄薄的眼皮被刺激得太过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章页看到有泪水从程杨眼角氤氲出来,像水汽一样,稍纵即逝。
有那么几秒钟,章页觉得自己出戏了,旁边的机器设备和工作人员都让他觉得多余,他心里有一丝不爽,程杨呈现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么多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嫉妒沈锷。
最后一句台词念完,章页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掰开程杨的手指,每掰开一根,就像是从心头撕裂下什么似的,下意识朝他脸上瞥去,他看到程杨的眼皮紧闭着,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眼尾微红,为方才那滴泪做下一记注脚。
章页心里闪过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跳有点过速,还有点难受,等彻底把程杨的手放回床上的时候,他才蓦然回神,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徐温啊!
眼前的是徐温,那自己又是谁,是沈锷还是章页?章页蓦然心惊,他竟然也会有分不清角色和自己的一天。
其实晚上并没有拍到很晚,几场晚间在隰桑居的戏放在一起拍,不到两点钟也就收工了。
大概夜晚人就会容易想东想西,章页总觉得虽然拍了一晚上,还是意犹未尽,想要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痛快。
于是回停车场的路上,他故意拉着程杨走了一条人少僻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