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别的苦孩子身上,全村凑钱也得把这孩子供出来,可偏偏,他养父养母下葬的时候冒出来个算命的瞎子,说他命硬克亲,所以村里人可怜他,却也嫌弃他,没人肯沾他这个天煞孤星的事。
姜序在养父母留下的守林小屋里头呆了一星期,清点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决定这书先暂时不读了,去县城里头打工。
他没成年,没什么好去处,白天打零工,给人当卸货的苦力,晚上去一家黑网吧当网管,能蹭一顿晚饭,后半夜还能去杂物间的破床上躺着睡会儿。
这样下来,他一个月能攒七八百,姜序琢磨着他攒一两年,没准还能回去把书念完,就是不知道县里的高中能不能给他保留学籍。
姜淮山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乍然见到自己所谓的生父,姜序看对方觉得与看一个陌生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血缘没有起到任何纽带的作用,姜序觉察不到任何见到亲人的开心和激动,他平静地搬完了当天的货,去摊子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素面,一边吃一边听姜淮山劝他跟自己走。
姜淮山说了很多话,说他在城里混得不错,可以让姜序不再吃苦受罪,可以让姜序住上大房子,可以让姜序不再被村里人欺负。
姜序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没放在心上,直到姜淮山说,能给他把学籍迁到城里,让他去很好的高中读书。
干了一整天的活,姜序又累又饿,那一碗素面他吃了不到三分钟就囫囵吃完了,仰头将面汤喝下肚,对姜淮山说:“那我跟你走。”
那个时候姜淮山都42了,周行雪也已经39,但两个人都还没能有个孩子,姜淮山很担心自己老了无人赡养,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被遗忘在山村远房亲戚家的亲生子。
周行雪嫁给姜淮山的时候,不知道对方曾经结过婚,还生了孩子,俩人结婚很多年以后她才很偶然地发现自己嫁了个二手男人,只可惜她彼时年纪大、又被医生诊断很难生养,家里人都劝她忍忍。
姜淮山提出要将姜序带回来的时候,周行雪大闹一通,搬回娘家住了一个多月,整日郁郁寡欢,忍无可忍,已经准备要提出离婚了。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极其戏剧性的一件事,周行雪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考虑到两个人的矛盾大多是因为没有孩子产生的,就勉强接受了姜淮山的道歉,同意从娘家搬回家里。
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告诉姜淮山自己有了孩子,就发现了愣头愣脑站在她家客厅的姜序。
她气得离家出走,姜淮山却先斩后奏,已经把姜序接回来了。
在村子里流言蜚语的攻击下独自生活好几年的姜序像头狼崽,戒备,提防,很难与人亲近,看到周行雪第一眼就感受到对方对他的厌恶。
姜序不讨喜的性格再度加重了周行雪对姜序的排斥,可这种排斥的根本还是在周行雪对自己婚姻不幸的抗争,其实并不针对姜序。
甚至在姜淮山找不到关系的情况下,周行雪还出面解决了姜序的学籍问题,让姜序终于插班到了育明高中,提醒自己的侄子周宁皓照顾一下对环境不熟悉的姜序。
但姜序分辨不清周行雪这种敌意的来源,也不清楚自己能够到育明高中上学是周行雪帮了忙,只知道自己不被欢迎,在家愈发孤僻,几乎不与姜淮山和周行雪发生交流,放学就躲进自己的卧室。
周行雪与姜淮山吵了几次架,但最后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家的氛围找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直到周行雪产检的时候,医生觉得风险很高,建议周行雪终止妊娠。
被丈夫的欺骗隐瞒折磨了十来年的周行雪爆发了,与姜淮山大吵一架,争吵中口不择言,胡乱迁怒,歇斯底里地质问姜淮山:“他克死了他亲妈,克死了养父养母,你还是要把他接回来,是不是要他在克死我,克死我的宝宝,你才能甘心!”
姜淮山就对她连哄带劝地说:“我当然知道,可当时我们不是以为你生不了吗?何况你就是继母,要克亲他也是先克我,我这两天单位遇小人,我还觉得是他克我呢!
可我有什么办法啊,也不能把他扔回去吧?”
很不巧,姜序那天回家的27路公交车格外准时,他回家比平时早了10分钟,听了个正着,终于明白了周行雪为什么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是忌惮,这种忌惮不是来自于对财产的保护,是觉得姜序会威胁到她和她孩子的生命。
以前在山村,村里的流言说姜序是天煞孤星,说他命硬克亲,谁也不敢再收养他,村书记帮他申请了低保户,却也不敢再多接济他。
愚昧的村民相信算命先生的批算,但他没想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周行雪也一样会相信这种东西。
第二天晚上,姜序难得主动找了姜淮山一次,让姜淮山在住宿申请表上签了字。
姜序主动申请住校以后,就不太清楚周行雪和姜淮山之间的种种了,一直到高二上学期快期末,周行雪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家里的氛围又一次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只不过姜序在家里变得更少言寡语,在家的时候就假装自己这个人不存在。
现在姜淮山和周行雪都不在家,姜序倒是难得自在轻松,不过也没有动这个房子里什么东西,径直朝着杂物间的方向走过去。
姜淮山把杂物间给收拾出来了一点地方,给他添了一张单人床,姜序坐在上面,开始看带回来的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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