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慎语得知梁鹤乘与张斯年的约定后倍感压力,这种行当,难免想与人争个高低,况且他本来就三两骨头二两傲气。
但他有个优点,骄傲却不轻敌,听闻张斯年的种种事迹后,更不敢小觑对方的徒弟。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关乎梁鹤乘的脸面,他怕老头输了难堪。
一块青玉衍生出两件作品,玉童子不止要雕刻,还要进行数十道工序的做旧,玉薰炉体积大,难度更是前所未有。
纪慎语一时间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晚饭桌上,丁尔和姗姗来迟,解释二店傍晚来一老主顾,为个摆件磨蹭到现在。
丁延寿忙说辛苦,丁尔和又趁势说到自己那块玉料,与丁延寿交流半晌。
人齐开饭,丁汉白今天也在店里忙,还日夜赶工那两件玉兰花插,因此坦荡荡地吃着。
余下两位徒弟就没那么自在了,尤其是纪慎语,他白天上学,晚上拼死拼活赶工,根本没空去店里帮忙。
其实也不要紧,可是他还分精力做玉童子,阵阵心虚。
丁汉白习惯成自然,又用胳膊肘杵旁边的人,这回没反应,扭头见纪慎语埋碗里撒癔症。
他随便夹一片姜,不怀好意:“吃啊,想什么呢。”
纪慎语怔着接过,咀嚼出滋味儿来脸一皱,吐掉猛喝汤。
余光瞥见丁汉白幸灾乐祸,他没发脾气,反而小声问:“师哥,你白天去店里,不用上班吗?”
丁汉白理直气壮:“你第一回见我旷班?”
这话叫人哑然,纪慎语直到夜里上床都噤着声。
他平躺思考,凡事分轻重缓急,眼下出活儿最重要,那学习这个副业理应放一放。
他蔫不滋儿的,倒是很有主见,第二天上完语数外就逃课了。
玉童子个头小,雕刻对纪慎语来说也不算难,他放弃跟纪芳许学的方法,遵循传统技艺粗雕出胚,再细化抛光,完成后才开始进行繁复的做旧工序。
就这样,他日日逃课去梁鹤乘那儿,直到玉童子完成。
梁鹤乘比徒弟还激动,他这一双手造了数不清的物件儿,原本以为玉雕件儿会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却没想到有生之年好梦成真了。
“徒弟?”
他叫。
纪慎语没动静,手都顾不得洗,趴在桌上睡着,晚上还要假装放学去玉销记帮忙。
又一日,梁鹤乘背着旧包骑着三轮车,穿过浓浓晨雾,晃悠到古玩市场摆摊儿。
他这回来得早,有幸占一处好位置,坐在小凳上揣着手,遮起小指,等着太阳。
不多时天大晴,一切古董珍玩都无所遁形,漂亮的更加明晃晃,瑕疵的却也藏不住。
人渐渐多了,梁鹤乘不刻意寻找,反正那老东西总带着墨镜,显眼得很。
摊儿前来一大姐,问:“师傅,这个透绿的盆子怪好看,四四方方,干什么使的?”
梁鹤乘说:“绿釉四方水仙盆,透绿才衬水仙花的颜色。”
女人爱花,大姐拿着来回看,看到款识:“呦,雍正年制。”
梁鹤乘坦诚:“民国仿件儿。”
这行哪有坦诚的,东西再假都不敌一张嘴骗人。
这水仙盆他拿来凑数而已,好几年前做的,当时是为了种蒜苗,吃蒜苗炒肉。
最后盆子卖了,大姐前脚离开,墨镜爱好者后脚就到。
梁鹤乘钞票点到一半,收起来重新揣好手,敛目养神,不稀得招呼张斯年。
凡是平时在古玩市场扎根的,互相之间都眼熟,张斯年自然也被人眼熟。
可他不乐意被瞧见,瞎眼丑陋,他讨厌被打量。
隔着镜片,老头边看边说:“瓶子罐子臂搁水洗,不就看看你徒弟的手艺吗?带这么多件,你不累啊?”
当然不可能只带玉童子,那等于告诉对方这是我徒弟做的,是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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