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归怀已知晓女帝此举的用意,确实是兵不血刃的好办法,有这三十人引导,这一场抗诏便翻不出水花,但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最重要的一点,稍有学识又品性端良的学子,便是愿意受人资助参加文武试,也绝不会愿意靠‘指点’或是‘作弊’取胜。
他与陆子明讲明来意后,这三十人全都拒绝了提议,尤其知晓资助人是陛下以后,言辞越发激烈,客舍里几乎沸反盈天,不骂女子的也开骂了,面红耳赤收拾包袱立马就要走人。
六日后便是文武试,再找人,只怕也是一般结果。
宴归怀神情凝重,“微臣与陆大人,陈禀利害,又带他们去了崔氏学府,这三十学子勉强应下,愿意当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但有要求,说不能旁人作假,所有科目幕后指点之人,只能是陛下。”
意思很明确,如若陛下才学当真超越一般男子,是文武双全值得人追随的君主,他们便任其差遣,甘愿赌上一生的清誉,为天下寒门学子打开这一扇门,此后誓死追随。
否则,便是寒门子弟能入仕做官又如何,不过是乱世昏君的帮凶走狗,遗臭万年。
但怎么可能,三十人除武课参赛排兵布阵的三人,其余都是文试学子,共六项,想要拔得前十五名的头筹,还需要和鹿鸣书院、沈氏学宫的学子对打比拼,里头不乏已经成名的博学之士,再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这三十人的提议,不像是条件,倒像是想叫陛下知难而退,一个比硬钉子还硬的软钉子。
崔漾有些好笑,又有些发愁,原以为崔氏学府、寒门入仕这两样东西能打动这三十人,不想读书人思想纯粹许多,倒叫她难办。
算算时间还有六日,崔漾便叫申兴去传话陆子明,说学子们的要求,她崔漾应下了,叫他们这几日认真准备,文武试时自然相见。
申兴应声而去,宴归怀震惊,半响无法回神,不是他大不敬,而是以一人之力力抗天下学子,当年只一个洛神公子沈恪。
今岁参赛的学子数目比十年前多出一倍,要成功,如何敢想。
狂妄的人见过,但狂到如此地步,宴归怀还是头一次见。
便是不想忤逆陛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规劝,“陛下,这次比拼的不是阳谋阴谋,而是真才实学,还是另想它法罢。”
虽然陛下身为女子登上帝位,此时确实需要真才实学,叫学子们心服口服,但若办不到,介时君威扫地,会更难看,做错,不如不做。
崔漾笑了笑,正待说话,扫到城楼下一人背影,微怔了怔,问宴归怀,“那人询问过了么?”
书生打扮,灰黑色儒衫,背书袋,方巾帽,身边跟着一名书童。
宴归怀回神,暂且压住纷乱的思绪,点头回禀,“问过了,姓陆名衡止,广汉人,微臣在城门口的过卡旁设下六道趣题,只要多看几眼,便算有些学识,若是笑了,必然才学不菲,这人当时未笑,出去半里路却与身侧小童说笑那趣题,被沐休回家的兵丁听到,兵丁回来禀报,微臣便拦了一拦,但他执意不肯留下,急着归家,加之生了急疮,面容有损,微臣便放他走了。”
言罢迟疑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崔漾摆手叫了元呺,低声吩咐两句。
元呺立刻带人下城楼。
这边只刚一动,那边陆衡止立时便有所觉,袖中滑出的匕首砍断马车的牵绳,拽过那小童翻身上马就要逃,元呺打了个呼哨,散在林中各处的常服禁卫现身,将马匹团团围住。
另有四名散在过城队列中的‘行脚商’未及发难,便已被控制住。
陆衡止勒马,枣红小马立起前蹄长嘶,身负两人也丝毫不显停滞,定住后立时跃起,带着主人往东逃窜。
小马生得比寻常马略矮,四蹄上毛发带微白,脑袋眉清目秀,方才拉着马车时,格外温顺,不想危机之下,竟丝毫不见慌乱,重围之下险叫它逃脱,端的英勇桀骜。
郭鹏止住它废了不少劲,不由粗声赞了一句,“好一匹小红马!”
宴归怀见那四位‘行脚商’凶相毕露,全都看向书生,面带焦急,显然是衷心护主,不由心下沉凝,这人显然不是普通的书生,至少家境没有他表述的普通贫寒。
人很快被押上了城楼。
一张脸凹凸不平,下颌上缀着浓密的胡须,人被压跪在面前,不慌乱,也不反抗,微低头垂眸。
崔漾目光扫过书童头上的帽饰,书生腰间浅灰色不起眼的香囊。
胡子是真胡子,脸却不是。
崔漾吩咐元呺,“把他胡须剃了。”
六人齐齐变色,书生霍地抬头,那瞳仁浅黑中带着些琥珀琉璃色,些许薄怒,映着正午的阳光,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