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晒腾挪过来,打在他凉帽的红缨子上,火烧似的。
他才要换地方,就见门上章京耷拉着眼皮子出来了,于是他提点嘤姑娘:“主子爷议完事儿啦。”
嘤鸣不忙进去,手指头杵在水里很痛快,怕提起来又烧得慌。
胳膊还留在鱼缸上方,身子往后仰了仰,见一切如常,便道:“老佛爷让我来请万岁爷过去用膳,横竖时候还早呢。”
缸里的几条鱼可能不明白这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什么,老贴着她的手指头游动,轻轻地一触,很快又闪开了。
嘤鸣起先还老实定住不动,后来也生出点促狭的小心思,手指头在水里搅动。
正玩儿得高兴,听见身后传来皇帝的嗓音,十分不悦地问她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忙收回手蹲了个安,“奴才奉老佛爷懿旨,请万岁爷过慈宁宫用膳。
老佛爷说今儿有客,请万岁爷过去见一见。”
能进宫做客的自然非比寻常,还让皇帝特意去见,几乎不用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每家每户,都千方百计把人塞进宫来,皇帝从刚开始的心有抵触,到现在的心无波澜,后宫多寡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无非是绿头牌的数量不同罢了。
太皇太后让过去用膳,皇帝无法推脱,见臣子的行服不该穿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便重回殿里更换,临走怕她先走,凉着声儿嘱咐:“朕有东西敬献皇祖母,皇祖母偏疼你,就由你送入慈宁宫吧。”
嘤鸣垂道是,老老实实在台阶下等候,不多会儿见皇帝从次间出来,换了一件蟹青的箭衣,束淡墨的宝带。
皇帝脾气很招恨,但不可否认皮囊很好,那素净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清正自重的味道。
这个二五眼爱打量人,皇帝已经习惯了。
她瞧瞧他,他也百无聊赖地瞥了她一眼,芽绿的褂子石黄的镶滚,葡萄扣上挂碧玺十八子,这人对色彩的审美倒还算高雅,就是脑子里小九九太多,心眼儿也不好。
皇帝目空一切式地调开了视线,待底下太监把锦盒搬出来交到她手上,便整整衣袖,走出了遵义门。
这锦盒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刚放下来时,嘤鸣的两条胳膊就不由一沉,少说也得一二十斤分量。
和皇帝打交道,他几时便宜过你?其实嘤鸣还是很满足的,至少盒子上没扎针,已经算万幸了。
太阳落到了红墙后,天顶上遍布火烧云,这时候虽还热着,但比起来时好多了。
皇帝大概也不耐烦坐舆了,不长的一段路,愿意自己走过去。
身后是长长的队伍,太监们亦步亦趋跟着,自他落地起到现在,就从没一个人在这紫禁城行走过。
先前的怒气早已消散了,眼下心平气和,必须慢慢地挪步,因为时间越长,二五眼手上的分量就越重。
皇帝自得地笑了笑,没人看得见他的笑容。
他负着手道:“这是□□敬献的大利益金刚铃杵,是功德无边的法器,你要拿好了,倘或落下来,朕就杀你的头。”
皇帝擅长恐吓,嘤鸣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得俯帖耳道是。
锦盒是长长的,需要她两条胳膊拗起来平托着,这样倒也好,手指就不用扣着了。
只是肩头往下又酸又痛,皇帝存心磋磨时间,她心焦得慌,却也不好说什么。
“朕昨儿听说,你想上御前来?”
皇帝忽然问,语气沉稳,颇有考量的意味。
嘤鸣哦了声,“这是老佛爷的意思,说主子跟前的人虽周到,但缺个可心的人。”
顿了顿又加一句,“老佛爷觉得奴才是可心的人呐。”
说完了自己也想笑,只不过手指头太疼了,才浮上嘴角的一点弧度,很快就被打散了。
皇帝琢磨那两个字,可心?学识渊博的皇帝已经不知道可心作何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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