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睡得很好,夜里却毫无缘由地突然醒了。
夏初六月的夜里,锦被也并不薄,身上却是冷的。
我往纱橱外踏床上一看,纭香不在,夜间伺候我就寝的仆妇也回自己屋了。
说起来今日在刘夫人园子里和纭香走散,午后就一直没有见着她,难道这郊外路生,她找不回来了?
我把被衾裹紧,觉得暖和了些,这一闹腾却再也睡不着了。
城郊听不到谯楼打更,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
窗外看不到月亮,星子半明半昧,微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地下,青砖上像蒙了薄薄一层霜。
我躺在榻上琢磨着,不知纭香是不是滞留在刘夫人家,明晨天亮了就派人去把她接回来;万一她是在外面走失,正好樊增在澜园,他老家就在附近,对这片定然熟悉,不如让他去英雄救美;樊增因为在街上打架误事,弄丢了采买的车马银两,被贬到别苑来,都是受了我的连累,回头我得想个法子补偿他。
想的最多的还是姑姑和长御。
晚间我想和姑姑一起睡,她说白天受了风寒有点咳嗽,怕把病气过给我,我跟她撒娇说我血气旺正好给姑姑暖手脚,她也没有答应。
我放心不下她,担心她的风寒严不严重,又怕生病只是她推脱的借口,因为她看起来心事很重。
回房前她还摸着我的头说:“瑶瑶,你从小没有父母,倘若以后我也不能照顾你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那不还有祖父、三婶和那么多兄弟亲戚吗?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以后应当换我来照顾祖父和姑姑。”
现在想来,她的话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隔壁院子看看。
我一个人睡都冻醒了,姑姑总不忍心不收留我了吧?
我掀开被子从榻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衣架前把外衣披上,还是冻得打了个哆嗦。
都已经六月了,为什么还这么冷?
打开门外头夜露寒气就更重了。
姑姑住的院子和我这边隔着荷塘,绕塘而行有些远,我寻思不如从水上的九曲廊桥穿过去,能省不少路,少挨会儿冻。
这个时节的荷叶已经长出水面,高高低低影影绰绰,荷塘上黑黢黢的一片,风一吹暗影摇曳,像蛰伏的巨兽睡梦中翻身。
夜里起了雾,潮湿冰凉的水气一个劲地往衣服底下钻,我觉得后背全是凉意。
澜园人少树多,夜深人静鲜见灯火,四周一片寂静,只时不时冒出几声寒鸦突兀的叫声,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有点害怕,走到一半想回头,但回去屋里也是又黑又冷没有人。
一弯眉毛似的新月挂在西边树梢,尚不及廊桥中间水榭檐下的灯笼明亮,视野所及仅有那一处亮着,还是快走几步去那边好了。
待我走到水榭近前,稍稍能看清,我就更懊悔了——水榭的石桌旁好像有人。
半夜三更的,谁会不声不响坐在这水中的石桌边?听说临水阴气重易闹鬼,不会是被我碰到了水鬼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鬼怪,别自己吓自己,阿弥陀佛。
我拍了拍胸口,壮起胆子扬声道:“谁在那边?”
没有动静。
那人趴在石桌上,裙幅曳地,好像是个女子。
夜里跑到水榭里来乘凉,不小心睡着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檐下灯笼一点微光,认出她身上正是日间我给姑姑披的那件湖水绿的蜀锦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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