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睑,努力用平稳不打战的声音对他说“臣女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
陛下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在朕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
“臣女确实不明……”
他把我的下巴抬得更高“那就用你这双眼睛仔细看看,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这双眼睛……
我看到了我自己,身着囚衣,披头散,凶恶如罗刹夜叉的刽子手对我高高举起屠刀;接着我又看到了祖父和两位叔公,我明明心里还在怨怼恼恨着祖父,但是下一瞬间,他的头颅就骨碌碌滚到了我的脚边,灰白的须沾满血污尘泥;还有我的叔伯长辈们,他们在陛下眼里只是一些面目模糊的囚犯,刀光过处,齐刷刷掉了脑袋;国公府在大火中化为焦土废墟,家中的女眷和幼童号哭沦为阶下囚,女子入教坊为妓为婢,男童像长御一样入宫为奴……还有长御,他不知草草埋在哪片乱坟堆中,遗骸却又被起出来,挫骨扬灰;姑姑的棺椁已经送入邙山皇陵了,地宫大门重又洞开,剥去她身上贵妃礼制明器,换薄棺以庶人礼下葬……
然而一转眼,所见又换了全然不同的另一幅景象。
我身着大衫霞帔、翟衣凤冠,隐于珠帘之后;祖父还是国公、是宰相,居群臣前列,朝堂上意气风;我的叔伯兄弟,堂伯、四堂兄、仲舒哥哥等等,皆衣紫着绯,在朝臣中若隐若现;刑场上的死囚换成了谋逆作乱的永王及其党羽,还有其他心怀不轨、贪污渎职、结党营私的奸臣乱臣;陛下端坐万乘之巅,脚下臣子、百姓齐齐跪拜,山呼万岁,从紫宸殿一路延伸出去,直至宫城、皇城、洛阳、京畿、普天之下,山河清肃,万民臣服。
陛下松开钳制的手,我顿时失了支撑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他是皇帝,一国之君,他可以轻易决定我、我身边的人、甚至已经不在世的人往后的命运,我根本无力与他对抗。
从前我还抱怨,“墨金”
这种蛊虫有何存在的意义,不但让人身体虚弱、性命垂危,成日还只看到各种各样鬼蜮魍魉的邪思恶念,一生都活在病痛和沮丧失落之中,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保留培育它?
虞重锐说,倘若让永王那样野心勃勃的人知道有我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杀我灭口,所以一定不能轻易暴露。
他没有告诉我的是,在野心家的对立面、上位者的眼里,我也是一块不可多得、绝无仅有的肥肉,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他所用,如若不能,则不如毁去。
“现在你明白了吗?”
陛下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我。
“臣女明白……”
我慢慢地转过来,蜷成一团,跪在他脚下,“臣女愿为陛下驱策,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孩子,果然懂事。”
陛下满意地笑了,“想想看,倘若当年先帝有你这样的人在旁辅佐,就不会被永王阴谋暗害,江山就不会陷入战事纷争,百姓也不会受离乱之苦。
从今往后,天下再不会有逆贼乱党,朝中再不会有奸佞小人,人人都忠君为国,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是不是很好?”
真的有这么好吗?如果是真的,那姑姑辅佐陛下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没有实现?
“当然前提是,你能一心一意效忠于朕,绝不谋私。”
我跪在地上说“陛下是天子,天下人莫不忠于陛下,臣女亦是。”
“忠不忠心不是嘴上说说就算的,”
陛下漠然道,“你如何让朕相信你?”
臣服求饶还不够,还要我自己证明忠心,这要如何证明?
“臣女可以誓。”
“誓有用的话,还要你做什么?永王当年还对先帝前脚豪言壮语誓效忠,后脚就拔刀相向呢。”
我抬头问他“那陛下是希望臣女用行动证明?”
陛下欣慰地笑了起来“真是聪明的好孩子,快起来吧。”
他回到御案前坐下,赐我跪坐随侍在一边,方便就近随时与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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