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皇宫里冷冷清清的,裴章也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招了大内官和几个内侍,换了套寻常的衣裳就出了皇城。
他登基之后,政务缠身,但为了了解民生百态,也时有微服出宫的时候。
皇宫里头的内侍各个都不简单,不仅是脑袋,也指身手。
到了靖远侯府附近,他本来要过去,听到了爆竹声,命人停下来。
裴氏除夕祭祖是常例,为后世子孙祈福。
他儿时皇宫里祭祖也很盛大热闹,御膳房煮一种很难吃的肉,连盐巴都不放,给每个皇室宗亲。
九个兄长花样百出地偷偷在那肉里加东西,被父皇现了,说他们不敬先祖,命内侍打他们的屁股。
于是奉天门外一片哀嚎声,年纪小的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乖乖地吃如同干柴一般的肉。
跟出身显赫,外戚强悍的兄长们不同。
他的母亲霍昭仪,原本只是个奉茶的女官,容貌不出众,胆小怕事。
父皇喝醉酒时临幸了一次,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露水姻缘,连本人都记不清楚。
怎知她运气好,一举有孕,生下了皇子。
当时的太后高兴,强制父皇封了个昭仪的位份给她。
那也是父皇对他母亲最后的垂怜。
母亲在那个帝王的生命里,除了留下他这个儿子,淡如青烟,了无痕迹。
裴章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眼靖远侯府的门楣。
牌匾上的金漆已经剥落,斗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没命人修缮,整个门庭显得破旧,与其它公侯府邸的壮阔气派大相径庭。
但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没有一家能像靖远侯府这般,腰杆挺得笔直。
就算这门庭再破旧,单单“靖远侯”
这三个字,远比那些浮华的装饰更有分量。
弘治二十三年,裴延在贺兰山打的一场保卫战,将屡战屡胜的鞑靼赶到了阴山以北,巩固了河套地区的防线,名震天下。
那场战役,恰是九王夺嫡最惨烈的时期,朝纲崩坏,先帝病重,几乎无力支援,裴延打得很难很难。
宁夏卫,宁夏中卫,大同府,开平卫,所有能用上的支援都用了。
先帝要裴延守一个月,但当时的情况,最多守十日。
他不知用什么办法,硬是用三万人,挡住了鞑靼十几万的大军,守了二十几日,终于等到了援兵。
据说当时作为前线的东胜城,哀鸿遍野,白骨累累,城外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成红色,军民死伤无数。
而裴延也受了重伤,身上插入几箭,硬是没有往后退半步。
他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城池,也是大业的生死存亡。
如果当时河套失守,鞑靼大军一路南下,直指京师,朝中可能都来不及组织守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战,名不见经传的裴延一举成名,先帝大肆嘉裳,不计当年老侯爷通敌叛国的重罪,将靖远侯的爵位再次赐还给了他。
他并没居功自傲,而是继续镇守西北,慢慢成长为一个杰出的将领,号令千军,一呼百应。
这座府邸,直到裴章登基之后,他才要了回去。
裴章拾阶而上,侯府的府门打开,裴延从里面迎出来。
他穿着燕居服,比裴章高了快一个头,正要抱拳下跪,裴章按住他的手“微服,不用多礼。”
裴延就势站好,抬手请他进去。
到了明堂的东暖阁,裴章落座于炕上,大内官随侍身侧,裴延则站在暖阁中间的毯子上。
为安全起见,皇宫里的其余内侍分别守着各个门。
裴延和裴章本属同宗,容貌之间有几分神似,但裴章面容文雅秀致,裴延的则粗犷之中带着几分不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纸笔,裴延便叫了青峰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