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杨笑了一声,“不用。
白杨的工作也挺忙的,不用他特意耽搁请假。
我来回鹏城这么多次了,之前也没见白杨陪我啊。
放心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出啥事?再说了,我也不仅仅是去给他吊唁,也是赶巧了,鹏城那边的材料研究所最近的研究进度有点慢,我得过去跟进一下。”
有些心里的苦,只适合深藏,倒给不关心自己的人没有任何用,甚至可能让别人平白看了笑话,倒给关心自己的人,只会多一个人替自己担心,有百害而无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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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娇杨到了鹏城之后,挑着人少的时候去殡仪馆看了杜振华一眼。
遗体告别仪式还未举行,整理仪容的老师傅手艺很好,杜振华躺在那冰棺之中,身周摆放着一束束鲜花,人看着还算安详。
只不过无亲人来送行确实有点凄凉,杜氏民营集团的员工哪怕再敬佩这个领导,也不可能真的将杜振华当成自家亲人来对待,就如同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一样,悼念的仪式走完之后,那些人便各自散了。
苏娇杨在杜振华的冰棺旁坐了一个多小时,她没说什么,往事更是只字未提,只是静静地坐着。
等坐到自己通身凉,苏娇杨找殡仪馆的人问了遗体告别仪式的具体时间后,便乘着车离开了。
送别杜振华的这一天,鹏城的天阴霾霾的,苏娇杨没有露面,她只是驱车一直跟着殡仪馆送葬的灵车后,等那方小小的骨灰匣被葬入土中,她才下车,远远地看着那墓碑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殡仪馆的灵车开走,一场大雨瓢泼而至,才将出神的苏娇杨给惊醒,她返回车内,没什么心情吃晚饭,回到落脚的地方便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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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娇杨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
她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津大读书的那段时光,号召广大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搞建设的文件刚刚下,柳蔓拉着她去看了那文件之后,兴冲冲地同她说,“娇杨,我打算响应国家的号召,到广阔天地间去搞建设去,你要不要一起?”
当初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一身热血被这粒火星给尽数点燃。
而这一次,苏娇杨听到了柳蔓的话之后,早知往后十年会生什么事情的她犹豫二三便拒绝了,“蔓蔓,是要去农村啊……我有点愁,家里给我安排了工作,去船舶厂上班,我想听家里的。”
柳蔓很生气,也很失望,她质问苏娇杨,“我们念大学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享受生活,是为了建设国家,为了实现个人抱负!”
上一次,都不用柳蔓说,苏娇杨自动就热血上头地去支援建设了,而这一次,柳蔓就是磨破嘴皮,苏娇杨都没被她说动。
苏娇杨抱着书本走在津大的校园里,看着大学生们脸上的蓬勃朝气,看着他们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向往与憧憬,心是酸的。
期待值越高,最后的失望值就会越高。
这些原本徜徉在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都会在不久的将来,去阅遍人间百态,尝遍心酸冷暖,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放下身段,放下自己的骄傲,去被世俗打磨,变得斤斤计较,变得市侩圆滑。
这十年,有难以计数的天之骄子低下了头,也有人心被压进了晦暗中,为了脱离那处处飘着粪臭味的苦海而做尽伪善实恶之事。
这十年,会变成一个熔炉,用荒贫与无奈来将人的面具都一一熔炼,让人原形毕露。
当然,若是能挺过这十年的苦,并且一直都保持澄明内心的,在十年后也会脱胎换骨。
这样的苦,苏娇杨已经尝过一次,她不想再尝了,她有心想劝柳蔓也不要去尝这苦,但柳蔓不听,还因为这件事情同苏娇杨闹决裂了。
身处在人群中的苏娇杨恍惚间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错觉。
其实啊,对于她而言,再上一次山、再下一次乡,其实是无所谓的,乡下庄稼把式该学的东西,她早就学会了,她只是不愿意再去那个地方走一遍,不愿再和杜振华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如果杜振华没有遇到她,或许就会活成杜老太最想要的那个样子,安安分分地守着家里的田地,在同村或邻村觅一个姑娘,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安顺遂过一生。
如果她没有遇到杜振华,那便不会投江自尽,或许智障系统也不会再出现,她也不会成为酒场神话千杯不醉,不过她弄明白的那些知识都在脑子里放着,只要她努力一点,历史的展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只是两个本该成为怨偶的人这一生都没有见面,仅此而已。
她会接受苏爸爸的安排,进船舶厂,从一个小小的技术员开始做起,等恢复高考的时候,她还会再参加一次高考……她这一次的选择,只是为了错过一个人,一个本不该遇见,更不应该互相牵绊的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苏娇杨梦到自己工作的那间大厂房突然失火,浓烟滚滚,火焰四窜,于绝望中,她豁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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