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刘三样是个拿架子的,他每日只供十份,多一锅都不做,于是想吃还得赶早。
然而早到五更天就来点硬菜,那多半是脑子有点病。
这位有病的仁兄已经连续来了两天了。
第一天,他杵在堂倌面前报完三道菜名,就再也没吭过气。
是真的没气。
寒冬天里,但凡呼气张嘴便是一拢白雾,唯独他脸前清清透透,一丝雾都没有。
到了第二天,他的要求便多了——陶罐烧鸡不让用陶罐盛,不许放八角、小茴香,酥梨牛尾狸不要搁酥梨……
这要求根本不像是正经来吃饭的,倒像是来砸招牌的。
不过,堂倌非但没有把这位疑似砸场的客人叉出去,反倒哆哆嗦嗦伺候了两天,今天更是提前把食盒都备好了。
他看了眼天色,又哆嗦着腿,细脚鸡似的抻着脖子问更夫:“差不多到时辰了,你你你怎么不抖?”
“我这天天夜里蹿的人抖什么?”
更夫压低了嗓子道:“再说了,今年不太平,见着什么妖魔事都不稀奇。
六月里广东那片有人见着真龙的事听说了么?就卧在海边上,听说筋骨不知被谁给抽了!
抽龙筋啊!
你说这是什么兆头?前俩月还传言国师差点儿殁了——”
更夫还没说完,就见堂倌气若游丝要往摊子底下滑:“来了来了,他他他果真又来了……”
话音刚落,摊前就多了个书生模样的人。
他长相平淡无奇,带着深重的倦容,脸颊两侧透着不正常的血色,像是烤火烤久了起的干烧。
这人穿了一件灰青长袍,人瘦,袍子也薄,活像树枝上叉了块布,风吹一吹就要上天了。
更夫衬着白皮灯笼的光,盯着这书生的脸看了半晌,叼在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都冻凉了,也没顾得上咽。
书生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到了”
,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堂倌,十分瘆得慌。
堂倌当即夹了夹腿,觉得自己要尿。
“劳驾,桃脂烧肉——”
这书生正经说话的声音倒是好听,跟刚才的自言自语不同,青竹流水似的,只是极不贴脸,且不贴口型,看着……更瘆得慌了。
堂倌避开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拎起食盒递给他:“都、都备好了,用的是瓷罐,没搁酥梨八角小茴香,刚出锅,还热烫着。”
书生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着食盒看了片刻,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点头道:“有劳。”
这声音哑了些,跟方才那句又略有不同。
食盒对书生来说似乎有些沉,活像给树枝挂上了千斤坠。
他走时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半天才走远了一些。
更夫打了个寒惊,回过神来。
堂倌脸色刷白地小声道:“这回你瞧见了吧?那张脸……诶?你急匆匆地做什么去?”
更夫:“尿急。”
堂倌:“……”
然而更夫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拎着铜锣梆子又绕回来了。
堂倌还未开口,更夫便一拍他的肩膀,冲不远处又是一顿挤眉弄眼:“往那处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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