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后第三天,魏东亭和明珠奉诏入宫,刚在午门下轿,便见穆子煦从里头迎了出来,笑笑道:“请二位快点,皇上今儿来得早,尚未进膳,群臣会议只怕已经开始了。”
两人各自惊疑:事情何至于如此紧迫?
这次朝会到的人很多,殿侧靠墙一溜矮几上坐着杰书、遏必隆、索额图和熊赐履,还有二十几个部院大臣坐在木杌子上,都设有茶几,一个个正襟危坐,一语不发地盯着康熙。
魏东亭逐一打量,除了朱国治、范承谟和户部尚书米翰思较熟识外,其余的只有见面点头的交情。
明珠却都认识,只不便说话,站在旁边一个一个地用目光打招呼致意。
康熙今天穿得很齐整,戴着白罗面生丝缨冠,穿着酱色实地纱袍,套着石青蓝地纱褂,一条金镶三色马尾纽带紧紧束在腰间,正在阔大的乾清宫御座前来回踱步,青缎皂靴踩在水磨青砖地上发出橐橐的声音。
一回头见明珠和魏东亭还站在那里,他只点头说了句“坐下吧”
,便不再理会。
“除了遏必隆和米翰思,都不赞同撤藩。”
康熙忽然停住脚步,目光炯炯地盯着熊赐履问道,“你熊赐履学坛领袖,每日讲的三纲五常,你说说,养痈遗患,日后恶疾大发,刀兵四起,还怎么个‘君为臣纲’法?”
熊赐履不安地欠了欠身子,答道:“臣不是说三藩不该撤,但该撤是一回事,能撤又是一回事。
国家如今元气未复,骤然下旨撤藩,如生不测之变,筹饷便是一个绝大难题,兵源也欠缺,怎么应付呢?”
“万岁!”
索额图接着熊赐履的话音说道,“三藩如今虽自成门户,却不见叛逆实迹。
当初朝廷与吴三桂杀马盟誓,让他世守云南,如今无端下诏撤藩,怕引起朝野非议——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他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恰当,结结巴巴勉强把最后两个字挤了出来。
“唔?”
康熙并不在乎索额图的刻薄话,沉着脸问道:“无端撤藩——你是这样看的?你讲讲,吴三桂每年从西藏私购一万匹马仍不敷用,又暗地到内蒙征马,这做什么用?他库中兵器已能装备七十万人,为什么还要日夜铸造?朝廷官吏都派不到南方,江南不说,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有多少是部委的官,有多少是西选的官,方才吏部尚书都讲不清楚,到处都是西选官!
这些人在底下胡作非为,朝廷竟无法节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竟是一句空话!”
说至此,康熙显得很激动,至龙案前端起一杯凉茶咕咕一饮而尽,又冷笑道:“想不到诸臣工枉食朝廷俸禄,竟比不上一个十二岁的卖唱民女有见识,实实令朕寒心!”
这番话声色俱厉,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索额图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来。
“万岁圣明!”
明珠见索额图狼狈,心里暗笑,身子一挺朗声说道,“如今鳌拜内患已除,内外臣工,无不仰望主上再振天威,一鼓尽收全功,天下百姓厌憎割据,盼撤三藩如大旱之望云霓,此时不撤,更待何时?天心民心所向,臣料吴三桂不敢违抗。”
“不见得!”
熊赐履冷冷说道。
明珠这个话与今日开议时米翰思的话如出一辙,熊赐履很讨厌这种空泛的议论,便接口大声说道:“明珠面谀当今,此乃小人行径!
方今天下百废待兴,元气并未恢复!
自古一夫倡乱、万民受难、社稷遭殃的事情史不绝书,难道我们可以置君父于不顾,孤注一掷?”
“明珠的说法不无道理,不能说是面谀。”
遏必隆挤了挤眼,干咳一声说道,“撤藩确是民心所向,这个藩不撤掉,民不得安,国不能治呀!”
他忽然想起前年漕运粮食在固安遇到那个怠慢河工的知府来,想想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便吞了回去。
“臣以为熊赐履的话对,还是要以德服人。”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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