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女子究竟怀着怎样强悍的执念与意志,又承受了多少寂寞孤苦,才能存活到今天。
依依从十三郎怀里挣脱出来,轻手轻脚的爬上床,依偎在阿妈身边。
幼小的她意识到十三郎目光里包含的味道,已经不再恳求他为阿妈治病。
她抓起阿妈的一只手——如枯柴暴晒十余日后的手,放在自己柔嫩的小脸上,默默不语。
阿妈闻到了女儿的气息,也闻到了阿公与一个陌生人的气息,缓缓地扭过头。
她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目光也无法看到匍匐在怀中的女儿,只能通过气息分辨出,房间里有个外人。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的眼眶直直地对着十三郎的方向,被依依抱着的右手颤动了一下,似乎紧了一紧。
那是警惕的目光!
不,应该说是警惕的眼眶。
如今的她,已经没有目光可言,只有空荡荡的眼眶,里面充斥着死气,没有半点生机。
但,警惕仍在!
那是一种母亲永远都不会失去的警觉,是面对陌生人时必然会做出的举动;哪怕她已经病入膏肓,病到早已放弃求活的希望,病到手都无法抬起无法触摸连一个警告的眼神都无法释放时也没有忘记的本能!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做声。
……
……
“祭献生机异常残酷,而且限制极多,因她是依依的母亲才能勉强施展;老朽受修为所限,又没有好的丹药为她补充生机……”
阿公的话语里透出羞愧,十三郎抬手示意他无需再说什么。
原本十三郎到这里来,一则自然想要看看紫依阿妈的情形是否真的无药可救,二来他是想看一看,小依依离开阿妈与自己巧遇,是否有着刻意安排的迹象。
如果有,他会用某种方式向阿公点明,顺便发出警告。
此时看过之后,他再没有一丝想法。
良久,十三郎走到床前,蹲下身子,对那个活死人说了一句话。
“依依能治好,我会治好她。”
阿公身形微震,女人的眼睛陡然睁大,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物,又或者想看清发出声音的人。
她吃力的伸起手,在空中胡乱抓捞,好似在捕捉某种希望。
十三郎抬手,握住她的手,重复着说道:“依依能治好,我会治好她。”
声音直接传入女人的脑海,她听到也听明白了十三郎的话;女人枯干的嘴唇抖动起来,喉间发出几声干涩嘶哑的哀鸣。
两滴褐色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溢出,尚未来得及趟出步伐,就消失在本不该存在的皱纹之中;仿佛干裂到极致的大地,非经长时间的细雨滋补,绝难重获生机。
依依惊慌起来,从阿妈的怀中坐起身子,紧紧抓住阿妈的右手,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女人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扬了扬头,嘴唇抖动得越发剧烈。
在十三郎连续送入气息的刺激下,最终挣扎着吐出两个完整的音节。
“谢……谢!”
“不用谢我,你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该我谢谢你才对。”
十三郎望着女人的脸,眼中闪过明悟的光泽,默默地说:“谢谢!”
说罢,他松开了手。
同时,女人也松开了手。
十三郎站起身,转过身,走向屋子外面。
他的步子很慢,但与来时相比,多出某种难明的坚毅与凝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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