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首辅过了正旦,寿数已是六十有二,这个年纪有的官员已经垂垂老矣,各种老年病找上身来不得不致仕还乡,有的官员则老当益壮,又见识过许多大风大浪,正可为朝廷发挥余热,是定海针一般的人物。
沈首辅是后者。
作为百官统率,见过礼后,他第一个与朱谨深说话:“殿下这么早便来了,老臣观殿下,近来身体似健壮了一些。”
朱谨深微微笑了下:“阁老说的是,我自己也觉比往日有精神些。”
沐元瑜闻言扭头,分辨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心。
他要是真能养好一些,那比什么都强。
朱谨深暂没理她,继续与辅臣们说起话来。
他往年便是来,也是打过一声招呼后就让内侍们围绕着到一边去了,极少与朝臣多话,此时见竟例了外,丹墀上的朝臣不由渐渐都聚拢了来,就不与朱谨深说话,也默默留神看一看他,在心里评估着这位往常没机会了解的皇子。
沐元瑜老实地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不多时,就见到朱谨渊也来了。
沐元瑜眼尖地发现,朱谨渊进午门时的脚步还是从容舒缓的,往丹墀上一望,脚步一顿之后立即加快了起来。
看见兄长不走寻常路,忽然与朝臣打成一片意外着急了吧。
沐元瑜无聊地乱想着,只见朱谨渊快步走上玉阶后,站到朱谨渊身侧,拱手行礼道:“二哥这么早便来了。”
朱谨深随意地点点头。
朱谨渊也不以为意,和煦如春风般地和朝臣们打起了招呼。
群臣挨次行礼,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各有一本账。
这两位皇子是同住在十王府的,来参加赐宴,却没有一道前来,朱谨深却是跟滇宁王世子混在了一处。
内里的微妙处,引人深思。
再说得一会,朱谨洵也来了。
三位皇子齐聚,沐元瑜再挤在群臣的包围圈里就有点不合适了,她拉了下朱谨深的手,悄悄道:“殿下,我去和国公爷说一会话。”
朱谨深垂眼看她:“嗯,赐宴时辰快到了,别跑远了。”
沐元瑜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自然地往后退。
此时丹墀上十分热闹,四品以上的高官加公侯勋贵们有好几十人,再有内侍宫人们不停地往里运送桌椅膳食等物,布置宴席,还有乐工们也在重新编排入殿,以便圣驾来时奏乐迎驾。
勋贵与文官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文国公等没有来凑这个热闹,隔了段距离自成一圈,在另一边闲话。
到处散落的人潮里,沐元瑜努力运目寻到了他,正要往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那一句话的音量实在很小,但于这场合里响起来,却于一道霹雳,震在沐元瑜耳中。
“你不要乱来。”
是一句暹罗语。
此次正旦朝会并无藩国外邦来朝,这丹墀上怎么会忽然冒出来一句外语来?!
沐元瑜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转头——她寻不到的,此人既小心到连语种都换了,不可能会留把柄候她回头去抓,她只能大概分辨出这句语意十分紧张的话来自于官员圈中。
这就很麻烦了。
因为她身后看似是一个大包围圈,环绕着三位皇子,但事实上又按派别分了几个小圈,并且随着各自关注皇子的不同,就在沐元瑜走出来的时候,这些圈子还在变动,她完全无从分辨身后离她较近的是哪些官员,那句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
唯一明确一点的是,她的身后同时还走过一队乐工。
她确定那句话八成是对乐工说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假使是一个官员要警告另一个官员,那从先前的大朝到现在,这个人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进行——但乐工他无法接触,所以只能在此刻冒险出口。
并且很可能是,他现在才发现到了这个乐工的不寻常,所以紧迫之下别无他法。
沐元瑜放慢了脚步,她身后仍然熙熙攘攘,谈笑之声不绝,看来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句话。
中华□□上国,除了鸿胪寺四夷馆等少数几个专与外邦打交道的机构外,一般官员都不屑于去学外邦文化——有句讲句,这时候的外邦,在文治上实在也没什么可学的,只有他们不断遣使来京中上贡习学的份。
沐元瑜慢慢走到了文国公那边的圈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中,心里在飞速运转筹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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