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如雪一腔热血,愤懑不过,连上了几道折子,却都被驳回了。
最后梁帝不得已,只能将他召去,关上殿门,单独面谈了一番。
大殿空空,烛火昏暗,梁帝静坐案前,正在慢条斯理地沏茶。
他沏茶的手法十分清雅,与他那张年轻文秀的面孔一般,白雾缭绕间,整个人都笼着一股氤氲的茶香。
杭如雪才要伏地下跪,梁帝已命人赐座,言辞间对杭如雪十分尊敬:“杭将军勿要多礼,来尝尝朕沏的新茶,今年的第一杯,当归将军。”
杭如雪的桌前立刻呈上了一杯澄净幽香的清茶,他深吸口气,向梁帝施礼道:“多谢陛下,可臣今日不是来喝茶的,狄族一事,臣想跟陛下……”
“杭将军稍安勿躁。”
梁帝开口打断了杭如雪。
他挥挥手,左右侍从便纷纷退下,霎时间,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了梁帝与杭如雪两人。
弥漫的茶香中,梁帝文秀的眉眼漾开淡淡笑意,对杭如雪温声道:“狄族之事暂且按下不提,朕想先跟将军说个故事,等将军听完了故事,再来商讨狄族一事,如何?”
语气可谓是有商有量,再温和不过了,杭如雪忙道:“陛下言重了,臣洗耳恭听。”
殿中茶香袅袅,梁帝遥望虚空,手指轻抚着白玉剔透的茶杯,悠悠道:“朕有一位姑姑,是当年宣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名唤叶阳公主,杭将军听说过吧?”
杭如雪凝眸想了想,抬首道:“是那个远嫁西夏,结两国邦交的小叶公主?”
听过“小叶公主”
四个字,梁帝目光动了动,哑然而笑,语气愈发温情了:“难为还有人记得这个称呼,说起来朕都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朕的小叶子姑姑……”
叶阳公主是大梁皇室中最特殊的一位公主,因为她年纪最小,辈分却最高,连梁帝都得尊称她一声“姑姑”
。
皇族在世的女人中,数她资历最“老”
,与她同辈之人都已相继过世,她却还是个正当韶华的小姑娘。
“说来好笑,小叶子姑姑比朕还年幼好几岁,从前在一起时,朕待她倒更像妹妹一般,她同朕自小一起长大,亲厚无间。”
“那时她在宫学念书,因为身份特殊,大家只敢远远望着她,她没有什么朋友,身边只养了只白狐,很是孤单寂寞。”
“大家都说她古板,人前总是不苟言笑,当时的裘院首还特意上书,大赞叶阳公主言行有度,举止得体,称她有皇室风范,是宫学贵女们的楷模。”
说到这,梁帝笑了笑:“她怎么可能不恪守礼仪呢?她那样的身份,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呀,纵是她想出格点,朝堂上那些大臣答应吗?史官的笔下最是无情,口诛笔伐胜过无数刀剑,她是宣帝唯一留在世上的女儿了,就算为了宣帝死后的声名,她也出不得一丝偏差,只能规规矩矩,做个任何人都无法指摘的公主。”
“可其实,那些人怎么会知道,朕的小叶子姑姑,天性是个很爱说很爱笑的人,所谓的端庄古板,举止沉静,全都是她装出来的,她这样一装就装了许多年,有时还会跑来跟朕说很累,朕听了又想笑又心酸……毕竟,朕的小叶子姑姑,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啊。”
悠悠轻缓的讲述中,像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岁月正好,不惊不扰的时候。
灵秀俏丽的少女,抱着雪白的小狐狸,坐在葡萄藤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一边支使着梁帝给她的小狐狸喂点心,一边嘟着嘴巴冲他埋怨道:“苏苏,这个宫学上得好没意思,也没人跟我玩,他们都怕我,那裘院首还天天过来拍我马匹,我都听得烦死了,还得憋着不能笑出来,简直太痛苦了,我不想去念书了,成不成?”
“不成。”
梁帝拈起一块水晶糕,往那小狐狸嘴边递去,头也未抬道:“你若不去宫学,明天我的案头上就该堆起一沓奏折了。”
“苏苏!”
少女大吼一声,抱着小狐狸气呼呼的:“你好没义气!”
她伸出小小的拳头,往梁帝背上捶了下,咬牙切齿道:“你忘了小时候你尿床,还是我帮你瞒过去的,你这个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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