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他一人于骂名滚滚中,踽踽独行六年了,这一次,她一定要酣畅淋漓,为他辩上一场。
李楹向前一步,直视着鱼扶危,坦然道:“鱼先生,你说我被崔珣一副好皮囊迷惑,是,我承认,我是喜欢他的皮囊,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为女子,也有欣赏美丽皮囊的权利,可你要说,我为崔珣辩驳,全然是因为他的皮囊,那你就错了。”
往事一幕幕从她眼前掠过:“假如,你像我一样,看到一个贪生怕死的降将,身上却是遍布的累累刑伤,被所谓和他情浓的突厥公主像畜牲一样折磨羞辱,你也会对他的投降与否产生疑惑;又假如,你像我一样,看到一个心狠手辣的酷吏,听到故友冤情时,居然痛极呕血,为了寻得故友尸骸,更是不惜低下头颅,对人下跪,你也会对他的心狠手辣产生疑惑;至于以色事人的佞幸,如果一个丈夫死去多年的女人,重用一个长得漂亮的年轻男人,引起流言蜚语,这就是以色事人的话,那我也无甚可说。”
鱼扶危因她这一番话张口结舌,李楹又缓缓道:“你们骂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我却看到他从未报复辱他的官民乐姬;你们骂他刻薄寡恩,阴骘桀逆,我却看到他将自己三年来的所有俸禄赏赐,都送给战死同袍的家眷,自己则简单度日;你们骂他弑杀故帅,人神共愤,我却看到他视故帅为父,因故帅尸首被辱,堂堂男子,几近哽咽。”
李楹顿了顿,最后一字一句道:“鱼先生,我不是被崔珣皮囊迷惑,我是被他皮囊背后的,情与义,血与泪,迷惑。”
鱼扶危彻底愣住,半晌,他才讶异道:“这些话,某从未听过。”
“因为从来无人为他辩过。”
李楹道:“他不喜欢辩解,但我不一样,我看到的越多,就越想为他辩上一辩。”
鱼扶危未再作声,只是面上仍有讶异神色,李楹道:“鱼先生,若你仍觉得,我今日不该来这,那我现在就走。”
她在等待鱼扶危回答,鱼扶危抿着唇,终开口道:“公主需要某做什么?”
他此话一出,李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道:“鱼先生,多谢你相信崔珣。”
鱼扶危却摇了摇头:“某不是相信崔珣,某是相信公主。”
李楹微怔,鱼扶危又道:“公主看到的事,定然是真的,所以,或许,崔珣并不是某认为的那种人,某愿意为了公主,摒弃成见,再去认识认识这位察事厅少卿。”
李楹不由莞尔一笑:“不管鱼先生是相信崔珣,还是相信我,我都要谢谢鱼先生。”
她心中大石落下,这一笑,将满园的国色牡丹都比了下去,鱼扶危略微失神,他不由避开李楹目光,转过头,看向那洁白若雪的月宫花:“某要怎么帮崔珣?”
李楹道:“崔珣被大理寺囚于府中,只能由我传递消息,但我是鬼魂之身,旁人无法看到,终究不太方便,可否请鱼先生助我?”
鱼扶危点头:“自然可以。”
见他答应,李楹却又有些愧疚,她道:“此事有些危险,鱼先生要多少酬劳,尽管开口。”
鱼扶危闻言,却笑了笑:“某要的酬劳,那可是稀世珍宝,万金不换。”
李楹寻思,就算再怎么珍贵,她应也能出的起,她于是道:“鱼先生尽管说。”
鱼扶危没答,只是看了看被西域乐师留下的竖头箜篌,他道:“酬劳之后再提。
方才乐师一曲箜篌尚未弹完,半首残音,总让人觉得意犹未尽,公主可会弹奏箜篌?”
鱼扶危帮了李楹这么大一个忙,李楹也对他十分感激,她道:“的确会弹。”
她本就师从名门,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过,这竖头箜篌自
然也不在话下,她走到箜篌前,正坐于席,纤白手指,拨向二十三弦,一阵清音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袅袅仙乐,又如淙淙清泉,鱼扶危甚至能看到倒映在清泉之中的,那皎皎明月。
她身侧就是盛开摇曳的月宫花,花随风动,月随波动,鱼扶危慢慢闭上眼睛,全身心的沉浸在这一首箜篌曲之中。
鼻尖是萦绕的月宫花清幽香气,此时此刻,他忘了一切,他忘了自己的商贾身份,忘了自己有志难酬的痛苦心绪,忘了这二十余年的不甘和愤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宁静与平和。
一曲作罢,鱼扶危缓缓睁开眼睛,:“多谢公主,接下来,需要某怎么做,但说无妨。”
李楹不由道:“可我的酬劳,还没给鱼先生呢。”
鱼扶危笑了笑:“公主已经给过了。”
李楹怔了怔,鱼扶危道:“一首箜篌曲,这,便是某要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