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接着一声的咆哮就像一浪接着一浪的潮水,由远及近地推来,激得人寒毛直竖。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就连听到最寻常的风声和树枝折断的响动都会疑神疑鬼。
当灌木丛开始摇晃时,他差点直接跳起来。
还是任教授摇了摇头,指指远处,学生们才看清了在林间奔跑着的狍子。
傻狍子的屁股已经吓得完全开了花,它蹦跳着越过树根,慌不择路地朝人群跑来,旋即做了一个急刹车,摇摇晃晃地向另一个方向奔跑。
还没跑出两步,一个更庞大的身影突然从树后出现,只是一个跳扑,就把猎物按倒在地。
好大一头斑斓猛虎!
肉眼估计得有轿车车门那么高,脖子比人的腰身还粗,巴掌则比人的脑袋还大,皮毛像缎子一样鲜亮,橘是橘,黑是黑,白是白。
明明隔着五六十米,但当东北虎终结猎物时,学生却觉得那血珠就像溅在了他脸上一样。
许久没有人说话。
娜斯佳在狍子完全不动之后才松口,舔了舔嘴巴,看向人群。
它先是叼着猎物朝树林里走了几步,又把猎物放下,晃晃脑袋,回头朝这里走来,边走边喷着鼻息。
老虎走近就显得更大了。
学生不得不强作镇定,屏息凝神,学着其他工作人员那样站住不动。
他余光看到麻醉枪和手枪,觉得安全感上来了许多,自我安慰的话也就不那么语无伦次了。
这回原本是打算趁机换项圈的。
但谁都没想到碰到了狩猎的时候,猎物还在那躺着呢。
娜斯佳的项圈又有三年没换了,上次更换还是八岁的时候。
那会儿不知是麻醉剂量少了还是麻药抗性强了,换到一半的时候老虎就醒了,手还按在它脖子上的工作人员差点直接坐倒在地,完全是下意识地把项圈套好,打开定位仪。
好在无事发生。
眼下三年过去,娜斯佳十一岁了。
它还处在一头老虎较好的年岁,任飞槐却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
几十年时光都用在研究虎豹身上,到了晚年,能看到国家公园发展成现在这样,能看到东北虎和远东豹的种群都在壮大,甚至还能和一头老虎结下这么一段不解之缘,回首往事,他尽管是唏嘘不已,却也觉得自己不虚此行了。
当娜斯佳在离人群不到十米的地方坐下来时,如果不是工作人员拉着,任教授可能都要走上去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往前走,因为不善言辞,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能仔仔细细地把老虎看了一遍又一遍。
狍子的尸体躺在树林里,却一直没有其他捕食者出现。
学生隐隐约约觉得就像是大老虎在保护他们一样。
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娜斯佳起身准备离开,它走过去叼住猎物,就在那个瞬间,任教授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再见了,老朋友。”
大老虎转了转耳朵。
它回头喷着鼻息,好像在回应一样。
下山时任教授还有点沉闷,说是再见,其实他心里知道可能是永别。
学生为了哄他,便故作惊叹地说:“还好老师带我过来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是在动物园里而是在山里看到老虎。”
前几十年依山而居的人被野兽挤得没地落脚,然后又花了十几年去把这些野兽屠杀殆尽,但进入新时代,人们已经意识到人与动物之间需要一个新的平衡,人与自然之间也需要一个新的关系。
一代又一代森林保护者、动物保护者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像任飞槐教授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我却不是第一次了,”
任教授便说,“以后也会有很多人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