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白骙那番话你可相信?”
走出营帐未久,斐栖迟便率先开了口,虽然语气与往日并无多少分别,但那虬枝般盘结紧锁的眉峰却透露出主人内心的焦躁。
贺重霄闻言并不说话,只是略微摇了摇头。
“你不信?”
斐栖迟见状不禁有些讶然,毕竟贺重霄平日里虽对下属规章严苛,私下里对其却颇为关照,若是遇上粮草辎重不足时哪怕自己少吃短穿都会让下属将士们先行吃饱穿暖,为此斐栖迟还没少调侃他是读《军谶》读痴了,也不想想若是他先倒下了这全军将士又该如何抗敌。
“并非不信,而是眼见为实,若不出意外两日后我们的军队便可途经邓州,届时便可知其所言真假,但白骙方才有一点并未说错……”
在斐栖迟探寻的目光下,贺重霄沉吟了一会,继而皱眉缓缓道:“那邓州都督易知行乃是乡绅豪强出身,因为其在圣上登基未久京都骤发瘟疫时出斥巨资援赈京城,因而得了开国县公这一爵位,此人平日的脾性确然有些横霸,若说其怙恩恃宠鱼肉百姓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我们的粮草还剩多少?可否再撑五日?”
见贺重霄低头思忖片刻后,蓦然抬头向他如是问道,斐栖迟心下立即了然贺重霄想要如何:“并不太多,但再过五日还是足以应付……不过你即便到了邓州,找到了白骁,且不说这粮草讨不讨得回来,即便讨回来了,这白家两兄弟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你是主将,此事自然当由你决定。”
并不接过斐栖迟踢来的球,贺重霄神色淡漠依旧,只是末尾加了句叮嘱,“但是无论如何在此事没有探查清楚前断不可贸然处罚白骙,想来以白骁那般性子只怕手下早已有了一群骁匪悍寇。”
“这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明眼人都能瞧出这白家俩兄弟间的情义深重,我自然犯不着如此莽撞。”
斐栖迟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早已知晓,“更何况白骙那人模样看起来安分磊落低眉顺眼,与他的弟弟脾性截然相反,不像是会且有必要编出如此谎言之人……如此便只待两日后进了邓州再行言说罢。”
两日后,因担心随行人数过多而引起他人注意,在邓州附近安营扎寨整顿完毕后,贺重霄与斐栖迟两人在暮色掩映下悄然入了邓州城,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色叫俩人大吃一惊——
传言上计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邓州呈现在二人面前的却全然是一派衰颓的景象:土地龟裂破碎寸草不生;河涸海干赤地千里,唯有道道纵横交错的河辙水渠与稀稀落落燃起的袅袅炊烟显示出此地曾经的富饶繁华;远处隐隐瞧见有农人正在落满橘色余晖的田地里挥锄播种,明明身后垛场上铺散的金黄稻麦层叠胜数,却各个饿得面黄肌瘦满脸菜色。
“……这就是山河拱卫、扼秦楚之要塞的邓州?”
瞠目结舌半晌,斐栖迟才不敢置信道。
“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
贺重霄皱了皱眉头,用眼神示意斐栖迟朝农田中最近的那位皮肤黝黑龟裂的挥锄老人走去,“先去问问白骁家在哪。”
知道以贺重霄冷淡的性子上前问话着实不大方便,斐栖迟得了眼神便换了副亲和的笑脸上前热络道:“老伯,你知道白骁家住在哪吗?”
“……你们问他做什么?”
听到此番询问,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搭在脖颈上的那条汗巾擦了擦鬓角汩汩淌下的汗水,有些警惕地打量了身着军装便衣的斐贺二人一番,“你们这身衣服是朝廷命差?是不是这小子又犯了什么混事……”
“不是不是……老伯您误会了,我们是他的朋友,先前刚进军营潦倒失意时曾受过他的恩惠,如今在折冲府得了个小小队正,这不是行军路过想来拜访感谢一下当年的照拂。”
听到对方质疑,拜平日里对那些千金佳人总说的甜言蜜语所赐,斐栖迟没有丝毫踟蹰便信口胡扯了起来,语气和眼神却是一等一的童叟无欺。
“咳咳……这样吗?”
握拳咳嗽两下,老人捋了捋被汗水浸透的花白胡子,嗓音嘶哑道,“不过那小子虽然脾气阴鸷古怪了些,但平日里确实乐善好施,倒也是个热心的娃儿……不过他这次从军营回乡探亲带了那么多粮食回来,说是向朝廷申报批准的,我先前还以为是他从哪偷抢来的,倒是担惊受怕了许久,现下看来倒是我人老疑心重想多咯。”
听闻此言,贺重霄和斐栖迟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复杂。
“听您这么说,这里是很久没有下过雨了吗?”
斐栖迟眉头紧锁道。
“唉……可不是……”
说着,老人长叹一声,饱经风霜的苍老脸颊上又增添了几分忧愁与愤懑:
“自从一年前那从京都派来的新任都督上任后,我们这就很久没下过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苍天有眼降灾惩罚我们……可是即便是惩罚也应该惩罚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为什么要来惩罚我们这些无辜百姓?”
老人忿忿说着,两腮的肌肉上下翕动着,几近目眦尽裂。
斐栖迟与贺重霄闻言对视相觑一眼,皆是眉头微蹙各怀心事。
又与老农攀谈数句问清白骁家所在方位后,斐贺两人便快步朝山上疾行而去。
二人本以为以白骁的阴戾性子呈现在面前的将会是一个重门击柝的山寨堡垒,然而此时浮现在二人面前的却不过是几座依山而建的茅屋草房,有的甚至连窗棂都未完全糊住,露出了里头密密挤塞着的饿得槁项黄馘的老者孩童,和一些同样面黄肌瘦的羸弱青年。
斐栖迟见状沉默了一会才上前扣了扣面前仿佛轻轻一敲便会应声破碎的柴房门扉,伴随着门角攀附的苔痕摩擦发出的“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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