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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培楠早就醒了,懒得动弹,闻言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摸索到莫青荷的手,放在胸口使劲捏了一捏,不耐烦道:“回趟老家,又不是赶去出殡,少他妈给老子依依不舍的发骚,晦气。
”
又补了一句:小兔崽子。
这一句骂得含含糊糊,没什么杀伤力,若仔细听还藏着几分爱昵。
莫青荷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眼睛里的忧郁又变回原先纯真而倔强的神采,嘱咐了一句你睡,我去趟学堂。
接着翻身下床,换了一身朴素的白竹布衫子,吩咐老刘过来伺候,自己斜背着书包出了门。
黑色林肯轿车停在北大园门口,莫青荷道了句谢,让汽车夫在门外等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校园,往李沫生的宿舍跑,到了却发现学生宿舍几乎空无一人,打听了半天才得知他去了党部办公室。
莫青荷平时为了谨慎,一向不会在办公室亲自露面,今天情况紧急,调头就奔了出去,等到了地方,先听李沫生说了一个好消息。
上次被莫青荷放走的叛徒江山被运进太行山区,死前吐露了不少国民党官员与日本人私下往来、置国民大义于不顾,却一味忙着清缴共匪的情报,组织上下大为愤慨,现在同志们已经与东北的张将军接头,准备两党结盟,共同抗日。
而全国学生都大受鼓舞,正准备用罢课游行的方式给国民政府施加压力。
李沫生讲得神采飞扬,莫青荷听得热血沸腾,一间灰尘扑扑的屋子里,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眼睛里闪着信仰的光芒。
但等莫青荷把沈培楠要南下的事情一说,李沫生立刻变了脸色,一边忙忙碌碌的摇电话,一边挠着头皮,把他的工作能力数落了一通。
不多时领来了新的任务,对莫青荷一转述,他立刻傻了眼。
这次的事与沈培楠的家庭有关。
沈培楠曾经把他的家庭轻描淡写得叙述成清末的大户人家,莫青荷知道有些势力财力,却不想竟与全国政治金融都有所关联,这大概也是沈培楠为何年纪轻轻就一路升迁,能够越级与汪主席交好,敢对司令官甩脸色,连放跑江山这种关系党国的大事都没有被处罚的原因。
他的父亲在清末就与孙文大元帅相识,当时孙文东渡日本,沈家老爷子曾聚集一干资本家友人和华侨为革命出钱出力,数十年来投资棉纱、印染和公债生意,积攒了相当丰厚的家资,可谓虽不在党内记名,却实打实是开国元老。
近些年见国民政府内部各派系纷争严重,东边的大日本国虎视眈眈,膝下儿女又都已经自立,老爷子一怒之下携友去欧洲周游不问世事。
沈培楠的大哥沈立松早年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为人头脑精明,野心勃勃,是目前国内颇有名气的银行家之一,据说与党内高层关系匪浅,大家庭的财政也基本由他维持;二哥沈疏竹却完全相反,为人自诩清净淡泊,只爱与文人诗人和一干大学教授往来,写得一手好情诗;而小妹去年刚从法国毕业,她与莫青荷差不多年纪,正准备进入交际场。
而引起组织注意的,却正是这个年轻的沈家小妹沈飘萍。
据李沫生说,沈家上下都倾向于国民党,这个小妹却很亲共,在法国时就与共产国际的同志有过往来,回国后更时常在与友人攀谈时提起对蒋介石消极抗日的不满,言谈举止非常支持联共救国。
她年纪虽轻,但背后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家庭撑腰,交往人士都为军政要人的太太或女儿,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一定能为抗日救亡发挥作用。
她回国后的第一年,组织曾派人试探她的意图,却由于沈培楠无意间的干涉,没有成功。
如今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李沫生讲得唾沫横飞,说到这里,一手按着桌上的书册,一手在胸前画了个圈,大手一挥对莫青荷下了命令:无论如何,这一趟要跟沈培楠回去,一是由沈家的动向来推断国内局势的变化,二是结识这位小妹,如果她有加入组织的意愿,组织会马上创造机会与她接头。
莫青荷听得眉头紧蹙,打断他道:“这个计划太冒险,万一试探她不成,我的身份很可能暴露,建立起来的情报线也会有危险。
”
李沫生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蒲扇,握在手里边走边摇。
办公室许久不用,他这一扑腾,满屋灰尘直往人鼻子里钻,莫青荷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沫生完全没察觉,在屋里一圈接一圈踱步子,因为天气热,他黝黑的皮肤亮得像抹了油,低头思忖了一番莫青荷的话,摇头道:“不,不,你不需要告知她你的身份,你要去的地方是沈飘萍的家,一个人的秘密是无法在家人面前隐藏的,只需要留心观察,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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