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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青荷对着阳光,笑道:“你别说,在国内一天到晚在血与火里打滚,现在倒成了个最没正事的人,一天到晚跟着二哥二嫂看书,心静下来了。
”
又道:“你知不知道二哥最近在写一本有关中国旧俗的书,资料收集的很艰难,打算高薪聘请我当顾问。
”
沈培楠很感兴趣,抢过莫青荷的酒杯,故意借着他喝过的地方呷了一口:“哦?跟我说说,都有什么好玩的?”
“有趣的很。
”莫青荷直起上半身,“譬如这算命吧,你知道为什么算命的人只要听你报几个家人的生辰八字,就能把你的身世推断个大概?”
看沈培楠不解,莫青荷大笑起来:“这里面学问大了,非在天桥卖过艺打过把式的定不能通晓一二,旧时娶老婆花钱最多,穷人家的孩子三四十了还老光棍一条,中等殷实人家,到了年纪就能求娶一位年纪相仿的太太,而更上等一些的人家,儿子还未成年就早早定下了媳妇,往往媳妇比少爷年纪还大个三四岁,所以叫女大三抱金砖。
”
“算命的听见客人报出自己和夫人的出生年月,自然就推算出了家境几何,再听见客人报出父母双亲的出生年月,就连上一辈的家业也能推测一二。
”莫青荷的眸子里也含着顽皮的笑意,“那些人的眼光毒的很,家室出身有了,再观察客人的谈吐举止、穿着打扮,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把人的职业、品性、乃至兴趣性格都能忖度出个大概,不可不说是最有观察力的侦探、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
”
“客人不明就里,被唬得云里雾里,自然只有乖乖掏钱的份,这仅是算命行当,再说那些做小买卖的、写字书春的、行脚出力的、甚至我们梨园行的,都有自己的门道,真要是写,几本书也写不完。
”
他的声音干净清爽,温温柔柔,带着老北平的卷舌腔调,一个字一个字蹦豆子似的,沈培楠听得兴趣盎然,听着听着又不笑了,神思悠悠地飞到许多年前的北平,飞回到那人山人海的戏园子,发出轻而悠长的一声喟叹。
莫青荷拍拍沈培楠,示意他给自己腾出一块地方,坐到他身边,轻轻地,俯身抵着他的额头,他也不说话了,沉默许久,叹道:“沈哥,我想家了。
”
那时的莫青荷还不知道,国内局势动荡远远没有结束,这一句想家说出口,一等就是几十年,等他和沈培楠携手飞越太平洋,再次踏上故国的土地时,已经接近垂暮之年。
沈培楠伸手揽着他的肩,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么,我不管你,我也管不住你,你喜欢折腾就折腾去吧,别太累。
”
莫青荷满意了,话锋一转:“对了,沈哥,还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孩子太多了,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我想请柳初师兄过来帮忙。
”
(二)
莫青荷很久没见到莫柳初了。
四年前他们从上海离开国境,在街头偶遇化装成乞丐的莫柳初,头脑发热将他带来了美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不是没存着芥蒂。
莫柳初在疗养院接受治疗,他和沈培楠抽空便来探望,后来柳初戒了吗啡,身体逐渐恢复,莫青荷来得就少了,出院那天,莫青荷一个人开车来接他,倚着病房的门框等着王美云收拾行李,美云落下了一只皮箱,扭身返回去取,莫青荷和莫柳初在院子里面对面站着,只听见风吹过树梢,没有人说话。
莫青荷终于打破了沉默,淡淡道:“师兄,我们之间,两清了。
”
莫柳初抬起狭长的眼睛打量着他,最终只说了一句保重。
少年时代的互相庇佑、青年时代的信仰和背叛,1937年杭州城那个肃杀而仓惶的雪夜,统统淹没在时代的滚滚洪流里,前半生的种种纠葛至此彻底地画上了休止符,成了深夜里一点漫长而苍凉的回音。
后来,他听说莫柳初在一片拥挤的街区租下了一间小公寓,和王美云结了婚,过起了与世无争的平静日子,几年后莫青荷复出的消息在报纸上刊载的铺天盖地,柳初那边依旧一片寂静。
莫青荷在心里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莫青荷穿过狭窄逼仄的楼梯,敲开莫柳初的家门,小小的房间烘着暖气,美云不善持家,屋里到处堆着落了灰的杂物,满满当当地侵占了客厅的方寸之地,有一种市侩而凡俗的烟火气。
夫妻两人刚吃完面条,摆着两只硕大的粗瓷碗,见莫青荷来访,柳初扶着门板,很局促地比划了个请坐的手势,美云则像一位足不出户的家庭妇女,挤出一丝警觉和不安的笑容,转身进了浴室。
莫青荷没有坐,很简单地阐述了来找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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