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所经手的政事颇多,虽大多与宗亲及宗庙相关,却也有牵扯之事,也曾为朝廷修筑次官道要占用藩王土地之事,亲自去到千里之外调停说服、恩威并施,其中辛苦,怕是本朝除去镇定二公主以外任何一个公主都未曾体会过的辛劳和疲倦。
但她却对已得到的权力无比着迷,为自己深以为傲。
卓思衡陪伴大长公主一同沉默着,他没有等来回答,只等来一声薄如蝉翼般的轻轻叹息。
“这个答案,殿下心中了然,不必说出来臣也能明白。”
他轻声道,“清闲日子有清闲日子的好,可是,心存了抱负,再想轻装上阵面对生活却是无有可能了。
阿辰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他能快乐,我也希望她能像她的姑母一样,在举世无双之上更进一层楼,变为世间的绝无仅有。”
说完,卓思衡向大长公主深深一拜道:“臣不能令圣上久侯,先行一步,请殿下见谅。”
说罢他踏着清朗月色,从容离去。
大长公主刘莘吉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月光之明,今日犹胜白昼。
……
皇帝亲自至龙兴之地祭祖可谓是皇家祭祀里的重中之重,整个祭祀光是流程就有七日,大祭小祭礼仪之范能繁琐至极,可是却也是皇帝权力的彰显,半分也不可马虎。
更何况这次祖祭的次礼均由瑶光公主刘玉耀从旁协助父皇刘煦。
次礼祭是个奇妙的位置,听起来职能仅次于主祭,可却连襁褓里的婴儿也当得。
因为这个位置大多是留给皇帝的继任者。
这也是卓思衡无论如何也要刘煦带上瑶光公主奔波千里的缘故。
当然,也不只有继任者做过次礼祭。
当年英宗在镇定二公主的襄助下平定叛乱、再造江山,为告天敬祖,彰显正统,英宗带着两个姐姐于天下安定后至麟州行大祭之礼,便是让二位公主以匡扶之功行次礼。
有了这个先例,暂且无有子嗣的刘煦让唯一所出的女儿来代行之事也无有阻碍,许多人都以为与其先让一众人为了这个位置暗中龌龊争抢不止,不若早定下一位可以服众的人选,免去好多纷扰才是上上。
用大长公主的话说,是卓思衡太懂得利用人在时局晦暗不明时微妙的博弈心理,那种我不能稳稳拿手的事,宁可不去争抢也不想落入到竞争者手中的心态,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最危险的瑶光公主反而成为诸位宗室心中最合适的次祭人选,当真是讽刺。
这样的祭祀大人都觉得磋磨身心,更何况七岁孩童?
刘煦每每暗中查看一旁的女儿,见其身着玄色礼服被头饰压得人都要垮塌的细小身体摇摇欲坠,心中的痛惜比自己的疲累更为痛苦,他只能用卓思衡告知的话说服自己:
这只是个开始,公主今后要承担的重任远比今日更加沉重。
刘煦深吸一口气,继续完成他必须完成的礼仪。
“桐始华,电始见,蛰虫启,萍始生,玄鸟至于人间,而鸣鸠拂其羽……”
祭表由皇帝主祭而诵,是为祖先闻听,再转由次礼祭向祭台之下众人朗声重复,是为世人知晓。
稚嫩的童声自上而下,清越且自然,没有半点磕绊,使人惊异于此言出自七岁公主之口。
隔着十二条垂下冕旒,刘煦望着女儿专注的样子,心中只觉世上哪有什么离经叛道和蔑伦悖理,他是皇帝,他想给女儿什么就给他什么,旁人只需要服从,无需要询问缘由。
这是他的权力。
……
七日祭礼结束后,因太过劳累且北地倒春寒的凶猛,刘煦和刘玉耀父女俩都感染了风寒,不过好在因从前麟州大祭便常有此等情况,行銮带足了太医,三五日后,父女二人便基本痊愈。
御驾理应这个时候回京,然而刘煦却提出要带瑶光公主再北上多走几日,去到延和军治监与雄峙关御驾巡边。
卓思衡虽然了解皇帝的用意,可还是担忧二人身体,然而不等他开劝,刘煦这次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卓大人可还记得……戾太子巡边之事么?”
卓思衡一愣,万没想到刘煦竟会提及此事,他自父亲和从前朱五叔口中都听过许多次,其中的警示意味如今对他和刘煦以及瑶光公主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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