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周老师不禁扬起声音,她将陈敏按在椅子上,又将装着茶水的一次性纸杯塞到她手里,“您回家再教育孩子,我们今天主要是叫您来和对方家长沟通的。”
“我没有什么好沟通的,该怎么罚他怎么罚他。”
陈敏站起身来,重新拎好自己的白色小皮包,拉起行李箱,不再看我,“黎海生现在主意大得很,我看他早就不需要我这个当妈的了。”
我知道她怎么想的,她嫌我丢人,丢她陈敏的面子。
于是,我跟准备再拨打电话的周老师说:“您也别打扰我爸了,他俩谁都不乐意管我。”
北京的冬天是很漫长的,干燥寒冷,放眼望过去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是偶尔会有麻雀落在地面上寻找食物,它们早就放弃了草坪和树坑,转战所有人流密集的地方,那里会有面包屑或者煎饼渣——这一点和顾柏川看的自然纪录片完全不同。
它们是被城市驯化过的飞鸟,跟我一样,在北方这座繁华都市里挣扎,心脏收缩,渴求一点人群上方的空气。
这是2013年的元旦,叛逆期带来的钝痛与我骨头里的刺痛合二为一,顾柏川管这个叫做——“生长痛”
。
我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声情并茂朗读面前一张信纸,上头有我歪歪扭扭的狗爬字体,最上面一行用特大号写着“检讨书”
。
“……我不该来回调节空调温度,不该跟杨辰同学动手,即便他骂我是狗,我也应该认怂跑去叫老师。”
我即兴发挥,在书面文件的原文基础上多加了后面几句话。
底下列着队的学生发出哄笑,我余光瞥见旁边的团委老师脸色铁青。
我“哎哟”
了一声,又道:“不好意思各位老师,念错了,我重新来啊。
我不该跟杨辰同学动手,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我们要学会沟通,因为善于沟通是人类的良好品德之一,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不要犯和我同样的错误,不然你也有机会站上主席台!”
我故意将最后一句话念得像一句推广广告,目光瞥向杨辰贴着纱布的脸,差点笑出声来。
“我错了,对不起!
此致,敬礼。”
我念完了手上的稿子,将它对折两次塞入口袋,主席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还有韩奈他们起哄吹起的口哨,那样子好像我是光荣获奖,而不是上去念检讨的。
老师连忙出来主持大局,我小跑着归队,站在我们班最后面。
周老师依旧踩着她那双漆皮高跟鞋,大冬天的,她只穿了一层厚连裤袜,也不嫌冷。
周老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直到我站定,这让我有点紧张,害怕她抓着我念检讨不正经的事再骂一顿。
没想到她只是伸手撸了一把我后脑勺上的头发,低声道:“柏川已经找我说过了,我知道你是好心要帮女生,但是下次不能再动手了,有什么事你来找我,行不行?”
我转过身来,诧异地看向她——从来没有大人愿意跟我打商量,陈敏没有、黎正思没有、马肥婆也没有过,所以我诧异得如此理所应当。
“行不行啊?”
周老师又问了我一遍。
我吸了吸鼻子,说,行。
不过,在我心里很清楚,我这一句“行”
只是为了奖励她跟我打的商量,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不会因为她一个人就改变,就像哪怕她相信我,我仍旧要上台去做这场滑稽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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