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料用的是大理石,上头的顶也是好木头,匾是漆黑的,按说不该这样风光,是琴太太特地往衙门添了些银子,吩咐都要用好料。
如今架在两边街上,早过了新鲜劲,不再听见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行人走过底下,也懒得再多抬头看一眼,横竖是与自己无关的。
但那却是月贞的名帖,虽然上头未点名道姓。
她经过底下,想到家中密谋的婚事,觉得颇有些讽刺。
一个人的清白名誉,未见得就是立起来的样子,谁知道底下藏着多少“龌龊污秽”
的心思?
她觉得是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造了一次反,有些得意,洋歪歪地坐在车内,马车左颠右颠的,把她的笑脸颠了出来。
帘子还未丢下,就在下一条街上遇到霖桥。
霖桥的胳膊如今已有些大好了,对于大痛大热开始能察觉,却不累似的,把澜姑娘抱在胳膊上,挤在人堆里瞧那些杂耍卖艺。
月贞在车上喊了一声,霖桥抱着澜姑娘掉身到车下,“大嫂这是上哪里去?”
“太太许我回娘家一趟。
我也好些时没见着我娘了,回去看看她的身子如何。
你一个人带着澜丫头出来的?”
“带着岫哥和小厮呢。”
霖桥朝远处指了指,岫哥和小厮正在摊前买些小玩意。
“那好,你们逛,我先去了。”
霖桥趁着病中,有心要好好带带两个孩子,想着从前一味在外头忙,家中还有芸娘照管。
如今里里外外就剩了他一个当爹的,他自然是连做娘的心也一并操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的,澜姑娘在他怀里坐不住了,也要下来走,引得不少人侧目议论。
她年纪尚小听不懂,还不觉得怎样。
那是些藏在街角地缝里,如同老鼠嚼东西的声音,偶尔像是砸炸了爆竹,蹦一个字到霖桥耳朵里,烫到他心里某种痛楚。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感到一种悲伤的幸运,想着好在芸娘听不到了。
对一个孩子的窃议,不免是要牵扯到父母身上的。
他不怕人议论,但芸娘未必像他是个没皮没脸也没心没肺的人。
他故意引着孩子们往巷子人少的地方逛。
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听见“吱呀”
一声,恰逢缁宣打里头出来。
两人皆有些尴尬,霖桥够着眼往里头瞅一眼,看见是个亮堂堂的院子,里头有三四个下人走动。
缁宣侧身让一让,“二弟请里头坐会?”
霖桥也听说他在外头置办了屋舍养了个小的,只把霜太太瞒着。
不清楚霜太太知不知道,不过底下家人下人都是知道的也装不知道,从不问。
他自然也不好进去打搅,笑着摇头,“不坐了,我带丫头出来逛逛。”
说话间,澜姑娘丢下岫哥的手,蹒跚着跑到跟前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大伯!”
落进缁宣耳里,觉得这声“大伯”
十分刺耳,更兼她歪着扯得老长的一边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笑,就笑也像是一个讽刺的笑。
他或者心虚,不敢看她,剪着一条胳膊,把眼刻意举高,漠然地应了声,“嗯。”
澜姑娘说话还说不整,一个词翻来覆去地从嘴里蹦出来,只管“大伯大伯”
地叫着,越叫越高兴,嘴巴裂开,露出两颗糯米似的牙。
那嘴像是被人活生生割开的,没有血流出来,流出的是一片诡异的笑声,“咯咯咯咯”
的,像是藏在黑暗中的鬼,注视着人可笑的逃避,越逃避,它越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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