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分开皇命与私情。
可栗家人那是何等一脉相承的聪慧,渠帝起初那一招也只是破绽百出,在栗家人眼中,无非是蚍蜉之于巨象,一览无遗。
他的一己之身,一颗赤诚之心,被活生生撕扯得天子一半、栗延臻一半。
扯不断,也无法修合。
“小探花,不哭了。
我看不得你掉眼泪,陛下若让你杀我,你对我哭一哭,我也是愿意给你杀的。”
栗延臻每回见到他掉泪,总是不忍,要替他仔细把眼泪拭掉,“我的命是我父亲的,可我的心是你的。”
方棠抬起头看着他:“我这些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陛下过得很难,我不忍看陛下痛心伤怀,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对不住陛下。”
栗延臻亲亲他的眼皮,道:“不想这些了。
夫人那日在雪地里说过,要是我们活着回来,你就什么都给我,这话可还当真?”
方棠很是茫然,答道:“自然是真的,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有负陛下。”
“我想要你。”
栗延臻似乎就是等他这句话,笑道,“可以吗?”
方棠一愣,“要、要我?你是说……”
“周公第七礼,夫妻敦伦,房中和睦。”
栗延臻挑起他肩上柔顺的发丝,放在唇边亲吻,很是虔诚珍重,“你可愿意吗?”
方棠咬了咬嘴唇,拳头握紧又放开,声音很低,低得栗延臻要贴近了才能听清:“……愿意。”
“我先伺候夫人沐浴。”
栗延臻站起来,牵起方棠的手,“到我帐中来。”
方棠的心跳得很快,直到被栗延臻拿狐皮毯裹着从浴桶中出来,还不敢抬头看人。
栗延臻将他轻轻放在榻上,伸手一攥他湿漉漉的发梢,问:“怕么?”
方棠摇头:“我不怕,你不要以为你很厉害,我没你们以为的那么文弱。”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紧张得绷紧了身体,目光看向栗延臻时满是躲闪。
栗延臻笑了笑,从枕头下拿出一枚小巧的扁圆盒子,看上去像是铜的,轻轻拧着一旋便开了。
方棠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那盒子里凝脂一般带着淡青色泽的膏体中散发出来。
“这东西是那些兰奴带来的,叫青蔻。”
栗延臻说,“听说是西域古国一种叫昆仑枝的神树所产,气味幽香,长年涂之则渗入肌肤,暗香不褪。”
“是做什么用的?”
方棠好奇地眨眼问道。
栗延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方棠看得心中发毛,“到底是什么,你笑什么?”
“夫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栗延臻向他逼近过来,说道。
军帐外无人值守,军士事先都被闻修宁遣散,连他自己也到大营外巡逻去了。
帐中灯烛幽微,暗影晃动,接着烛火便又熄了一盏,只剩下床头将明将灭的风灯。
方棠痛吟一声,紧绷起来。
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方棠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听不到声音,唯余嗡嗡的鸣声。
他就好像被人沿着浪头推向了天穹,看到近在咫尺的星幕和云霞。
军帐里交缠着春风旖旎,榻边薄帐轻纱低垂,手背上鼓起的青筋甚至还依稀可见。
方棠忽然一抖,难以控制地搂紧了栗延臻。
他此刻只有面前的这根稻草可以抓住,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飘摇的危船之上,唯有紧紧攀附着栗延臻,才不会掉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