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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拆开镜头盖,将镜头对向他的脸,旋转光圈找到光影最佳的那副画面时,一直低头的孩子忽然抬起头,用那双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看向她,再极其生硬地拉出一个笑脸。
苏童忽然鼻酸眼涨,僵直的手指按不动相机,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哪一时,她也这样拍过另一个男孩,一样的瘦小,一样的羸弱,这一秒绽开的笑颜,下一秒就变了模样。
世事总无常。
苏童收了相机,从他的篮子里挑了几枚小小的泥团。
男孩却已经将整个篮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童摇了摇头,说:“足够了,谢谢你,孩子,天气很冷,请早点回家吧。”
她,也该回家了。
医院楼下恰好遇见往车里装东西的顾川,苏童像只鸟似地扑到他怀里,拿脸在他没受伤的那处肩膀狠狠蹭了蹭。
顾川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苏童说:“想通了一件事。”
“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真相告诉世界。”
顾川捧过她脸,笑着刮她鼻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苏童握住他手:“是显而易见,可直到现在,才真真正正想通了这句话。
在这里,生命真的太短暂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和死亡相比,活着时经历的那些坎坷那些痛苦其实根本微不足道。
我们确实没有能力阻止一场战争,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来记录这里生命的张力,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在地球上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群人。”
顾川反扣住她的手:“果然不虚此行。”
苏童忽然凑近他脸前,鼻尖靠着鼻尖:“顾川,你说得对,活着已经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了,何必浪费时间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上。
咱们是该忘记这儿的一些人、一些事,然后重新开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顾川心内一动,欲要低头吻她,却被她调皮地往后一逃,说:“好了好了,这么多人都瞧着咱们呢。”
顾川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苏童将相机放到他手上,说:“替我拿着,我上楼去和石大夫告别,花不了几分钟就下来和你会合。”
上楼的时候又遇见那群活泼的小孩子,摊着手挤到她身边,说:“糖,糖……”
苏童艰难地从孩子堆里走动,无奈中朝楼外一直看她的顾川微笑。
他亦眉眼舒展,笑容灼灼如三月盛放的桃花,拍一拍手,声音清越:“糖在我这儿。”
孩子轰地散开奔向楼下。
楼梯上,苏童笑着朝他吐吐舌头。
风将她黑色的短发吹得蓬乱,她向耳后掖一掖,露出一张明丽莹白的脸。
以至于,后来许多次的回想这一天,顾川都在期望,时间若是能有一个节点,就请让他停在这一时的一分,哪怕触不可及,也可以遥遥相望。
爆炸声却每每如期而至,搅乱他欲定的心神。
这一刻,大地摇晃,巨响震天,火光腾跃如巨大的舌头,舔舐过半边残破的墙垣。
原本坚固的白色建筑如根基不稳的积木,被哪个顽皮的孩子用手一推,陡然倾倒,破碎的巨石砖块纷纷坠下。
孩子们的尖叫此起彼伏,那张俏丽的小脸忽地变换颜色,怔忪的间隙,顾川听到有人大喊:“顾川,快跑——”
画面如慢速的镜头,苏童惊慌失措的表情,剧烈倾斜的身体,长长伸出的一只手,越来越松动的楼板——
回神后的这一秒,是她被压在石板下无助的挣扎。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无比短暂的那一瞬,于遥遥在外的顾川却仿佛已过一万年。
耳边轰然,听不见声音,脑中滞缓,疑惑是梦是醒,只有心里一句接着一句的“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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