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安拈起那两根胡子,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刘氏:“胡子都拔下来了,你可消气了吧?”
刘氏斜他一眼,抱着丰姐儿走到廊下去坐着,和丰姐儿说话:“这天看着还要下似的,也不知外面难走不难走,可别叫雨把你爹隔在外面。”
竹林书院里的严仁宽和他母亲倒想到一块去了,他们狮子山那边雨下的比城里还大,他看着雨停了,时候不早,书院里也没什么事了,就打算早点回去。
为了怕路上下雨,他直接穿了蓑衣,带着小厮下山,骑着马往城里走。
严仁宽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只想着父亲的话:见事不明、识人不清,我当初真不该放你回来,让你虚度这九年。
虚度?他一开始是不愿承认的,这九年怎么能算是虚度?自己为书院勤勤恳恳、尽心尽力,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又费心费力的去延请名师,使书院的名望更上一层楼。
这怎么是虚度呢?
可心里又隐隐有一个声音:你虽然教出了许多学生,有些甚至已经走上了仕途,可他们大多数并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不党不群的正直官员。
书院能更上一层楼,也绝不仅仅是你自己努力的原因,更得益于父亲平坦的仕途和方先生弟子的名望。
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想当年,在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时候,他觉得只要努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可打击就是那样突如其来,乡试头名的他,在会试中居然名落孙山。
他难以接受,大病了一场,虽有家人多方宽慰,还是郁郁难解。
最后是父亲亲自骂他,又托了友人安排让他出门游学,一则为了宽慰他受挫的心,二则也是为了让他开阔眼界。
三年间,他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却反而更加心气不平起来。
为何一心为民、不阿谀谄媚、不贪不贿的好官,只能默默无闻的做个小官?而千里做官只为财、党同伐异的却能身居高位?
偏偏那些无耻高官们都是读了圣贤书、科举入仕的,而那些底层的好官反而大多只是举人出身,为何只有进士出身的人升迁快?为官者,不应当是以才德为先么?国家的取士制度,似乎存在着巨大的弊病。
严仁宽对自己以往学到的和师长们教给他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时,他开始读张载先生的书,当他看到“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时,忽觉如醍醐灌顶。
如不能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起码我可以做到“为往圣继绝学”
吧?
至于“为万世开太平”
,也许我坚持到某一天,就自然做到了呢?他将张载所有关于教育讲学的文集都读了许多遍,回家之后就向父亲提出了要回家照管书院,从此只做个传道授业解惑之人。
严景安听了,只问了他一句:“你自己的惑解了吗?你真的能为旁人传道授业解惑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很坚定的回答:“解了。
儿子此时也许还不够格为旁人传道授业解惑,但儿子会全力去做,一年两年不行,十年八年总能做到。”
十年八年,到现在九年过去,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父亲骂的没错,其实当年的自己也只是给自己的懦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以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了自己感到无力、无法面对的科举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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