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按说以他将过不惑的年纪便能在朝任职兵部左侍郎,正该是意气风发,志满意得的时候,很难有些什么事能让他大半夜的不睡觉、独自一人悄悄的磋磨难挨了。
而他此刻却正枯坐在书房的案前,唉声叹气、扶额蹙眉,很是苦恼。
周洛自认为,自己无论是忠心或是才干,都为上乘,所以他对自己目前的成就、或是说坐上的位置,并不满足,反而对于未来充满了憧憬,以自己的年纪,只要不犯大错,不说封侯拜相吧,哪怕是熬,今生起码也能熬出个当朝一品大员来。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才华有地位有前途的高质量中年男性,有些自己的爱好也实属应当,更何况他是个武官,对于许多文人的“风雅之士”
便更是向往,所以他养了外室。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现在他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他的外室死了。
当然了,周洛自然不是戏台画本里惯有的那种多情种子,外室的离世确实让他有些伤感,但也仅仅恰到好处的止步于了“有些”
。
甚至他刚决定私养外室的时候就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养外室的事情影响到了他的官声或是前途,自己便提前一步把她暗中处理了,就像丢掉扎手的玩具一般,他自认为这是一个在宦海沉浮的人应有的素质。
可惜他从未设想过,罗小桃这么快便死了,而且这个消息竟然是他从鉴察院里听到的。
京城内的案件,按理应归于京兆尹府衙侦办管辖,只有超出府衙职责范畴或能力的才会向上发往鉴察院。
如今只是死了个无名无职的女子,这案子为什么会跑到鉴察院去?说明这女子有不寻常之处,那罗小桃最不寻常的地方不正是他周洛堂堂二品大员的外室吗?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事离进宫传到皇帝面前就差一步,甚至在此之前就会先传进他的政敌耳朵里。
之后呢?当朝要职高官,德行有损,荒淫无度,贪图享乐,私养外室甚至是奸淫民女,胁迫圈禁,折磨致死他几乎要将手指摁进自己的脑袋里了,因为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皇帝盛怒之下把写满攻陷弹劾他罪名的折子砸在他脸上的场景。
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他的仕途不该止步于此,他劝慰着自己消息毕竟还只在鉴察院,虽然与他私交颇深的指挥使王达丹几乎是挑明了告诉他这案子的生杀大权是二王爷秦方和说了算,但至少还有斡旋的余地只是面对王爷,自己又应该拿出什么筹码去谈,尤其是那位王爷
周洛苦恼的一遍一遍思索着,他急切的想搞清楚这事的关节所在,他太入神了,几乎忘记了时间,烛火渐渐黯淡,衬托着漫天的星月闪烁,屋内的光线由明黄的温暖摇曳着,逐渐披上了冷清的银白,直到黑云攀上,周洛宛若一截儿生机散去的枯木,彻底被黑暗淹没。
他下意识的添茶,却发现茶壶早已空了,这让他本就焦躁的内心更加烦闷,这时他才发现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屋内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焦油泥味儿。
他重重摔下茶杯,酝酿着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偷懒的奴仆身上,可等了少许,平日里颇有眼力见儿的下人此刻竟无一人前来,他怒火更甚的同时心中又悄然滋生了一种令他陌生的怪异感觉,这让他尤为不适,他不愿深思,一拍桌子,抬头便要喝骂叫人。
周洛骂了几句,可还是无人回应,寂静的夜晚仿佛正在嘲笑他无能的怒火,周洛徒然想到,若是自己的仕途就此终结,降级、外放、此生不登朝堂,到那时,是不是恰如现在这般,连个伺候的下人都使唤不来了
他不敢想了,不愿想了,他只要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周洛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冲着窗外就要怒吼。
可他张开的嘴里却没有任何人类能辨别的言语,顺利发出的仅仅是一声似是被扼住的咽喉被挤压出的怪叫,便是这声也被他急急收住,咽回肚里。
因为他怕惊扰到,那不知何时吊在他书房窗外树上,斜垂着头,如同一架无人问津的秋千般随风微微晃荡的,罗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