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岳斩霄在花梨木椅里入了座,看著岳斩霄眼上覆的黑布带,一阵心酸。
“岳将军,你先歇著,我这就下厨做饭去。”
光听老人语带哽咽,岳斩霄就知道全伯又开始自责,他淡漠的脸上微露无奈,道:“全伯,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这双眼是杀敌时所伤。
就算你当时随我一起回营,我也一样逃不过这劫,你没必要怪罪自己。”
“唉,总之都怪老天不长眼,好人反而没好报。”
全伯强忍悲痛,给岳斩霄沏好一壶茶後,自去厨房忙碌。
岳斩霄安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良久,放开手杖,摸上蒙著双眼的布带,苦笑。
暂居馆驿这些天里,宫里也接连来了好几名御医,说是奉命为他诊治双眼,结果个个都道查不出朱天用的是什麽毒药粉,无力施救。
他失望之余静心一想,也就释然。
以殷晸对他的戒心,即便御医能医好他的双眼,殷晸也不会答应。
遣御医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为了在百官面前显示下帝王眷顾功臣的恩德罢了。
初失光明,他确实难以接受,但数月下来,怨愤已大减。
隐隐然觉得这似乎反而是最好的结局──从此,看不见殷长华,不必再为殷长华眼里的悲哀乞求而心烦意乱。
而事实上,自从他回永稷以来,殷长华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哪怕有几次他被宫人请去净慈园替慕皇孙医病,也只有秦冰陪著孩子,不闻殷长华的声音。
想也是,一再遭他冷嘲热讽地拒绝,长华的心便是铁打的,也会动摇了罢。
如今他又双目失明,长华终究开始对他失去兴致,不再来纠缠於他。
“……呵……”
这正是他希冀的结果。
他与长华,本就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才让他俩相遇,现在,该是让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过手杖,起身跨出两步,“!
当”
一声,撞倒了花架,花瓶落地粉碎。
“哎呀!
花瓶碎了!”
全伯捧著碟刚炒好的鸡蛋踏进厅堂,见状赶紧冲到岳斩霄身边,将他带离那些花瓶碎片,叹道:“岳将军,你眼睛不方便,就别随便走来走去了。
唉,我知道你不喜欢闲人,可今後府里总得找几个下人来帮忙,不然哪天我老汉病倒了,谁来伺候将军你?”
岳斩霄微微一笑,其实住在馆驿的数月内,他百无聊赖,便日夜苦练耳力,以期一日终能以耳代目。
双目既盲,他的听觉反而加倍地灵敏起来,近来风吹花落,虫声呢喃,均不在话下。
刚才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故意踢倒花架,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听风辨形,躲过四下乱飞的碎片。
不过要是照实说,肯定会惹老人更担心。
他也不点破,点了点头,道:“我自会小心。”
全伯又上下仔细审视了他一通,发现并没受伤,这才放心,拿来簸箕扫帚清扫碎片。
听著碎瓷片相互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岳斩霄竟想到了那晚月夜下水井边打碎的碗,还有滚落在地的几个包子。
那张长满疙瘩的黧黑面孔亦如水中月,恍恍惚惚地从他心底浮了上来,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杖。
这半生,他自问光明磊落,唯独愧对程错。
回永稷的路上,他也曾经旁敲侧击,几次向秦沙提起程错,秦沙始终不露半点口风。
岳斩霄最终放弃了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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