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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赶到附近一个稍大的镇子,就会有长途汽车,然后就能到附近最大的城市,再从那里坐火车去方廷玉所在的地方……
两个女孩在破败晦暗的小镇客栈里憧憬着,彼此鼓励着。
第二天,祝青青突然开始发烧。
胡子花白的大夫来看过后,大惊失色,他告诉岳汀兰,祝青青染了瘟疫。
战争时期,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人死后不能及时掩埋,或者丢在河道中,尸体腐烂,就会引发瘟疫。
战争与瘟疫往往是一对双生子,一九三〇年河南打仗,祝青青和奶娘南逃的过程中,奶娘就是死于瘟疫。
尽管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六年,发生在那间小镇客栈里的事情,岳汀兰仍然历历在目。
小镇刚刚被轰炸过,本就简陋的客栈,被震碎了窗纸,秋末的风呼呼地刮进来,吹得那一豆灯光摇摇曳曳,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祝青青躺在床上,双颊赤红,岳汀兰把仅有的两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她从被子里伸出来手,岳汀兰握住,觉得滚烫,可是祝青青还是说冷。
有人敲门,是老板娘送汤药来了。
老板娘是个寡妇,丈夫也死在了瘟疫里,她是个好心人,听说祝青青染了瘟疫也没有把她们赶出去,她就着油灯昏暗的光看一眼祝青青,心里已经明白了,这年轻女孩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她把岳汀兰拉到门口,悄声说:“不行了,脸色跟我家掌柜的走的那天一模一样,还有什么话没说,赶紧都说了吧。”
岳汀兰跟她道了谢,忍着眼泪端着药碗回到床边,喂祝青青吃药。
大夫也说过,这病药石罔医,左不过就是三五天的工夫,吃药,也不过是自我安慰。
人之将死,五感渐失,祝青青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她吃力地伸出手摸索,摸着岳汀兰的手腕子往上攀,一直攀到她的手肘,握住,干涩的声音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淅淅沥沥,外面下雨了,秋雨打在竹丛上,沙沙的,仿佛啜泣。
岳汀兰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她瓮声瓮气地凶祝青青:“胡说八道什么,喝了这碗药,睡一觉就好了。
明天咱们就动身,去隔壁镇子坐长途汽车,再转火车,顶多三天,就能见到二哥了。
不瞒你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二哥没事,正坐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呢。
等咱们到了那儿,你们就举行婚礼,等战争结束了,咱们一起回徽州。
还是徽州好,上海和重庆都比不上,咱们就待在徽州,哪儿都不去了。
你说,要是以后你跟二哥生了孩子,是该叫我姑姑呢,还是该叫我小姨?”
她漫无边际地说着胡话,紧紧握着祝青青的手,好像握得紧一点,祝青青的生命就能流失得慢一点……
祝青青吃力地挤出笑容:“别傻啦,我知道我快死了。
其实我早就该死掉的,那一年逃难,也遇上场瘟疫,奶娘染上了,死了。
命运垂青我,赊给我这几年光阴,让我遇到方廷玉和你,现在,它来讨债了。”
曾经,在方家佛堂里罚跪时,她告诉方廷玉,她曾经见过战争,险些死于战争中的瘟疫,如果有的选,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打仗。
到最后,却还是要为了他,穿越战区,染上瘟疫,客死异乡。
这十年,尽是偷生。
然而,偷得到浮生十年,偷不来一生姻缘。
祝青青握紧了岳汀兰的手臂:“来不及了,扶我起来。
麻烦你,去跟老板娘要一支笔,一沓纸。”
岳汀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快步跑下楼,去跟老板娘要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