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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一张片子,清朗的小女子的声音唱着:我母亲说的,
我再也不能
和吉卜赛人
到树林里去。
最快乐的时候也还是不准,不准,一百个不准。
大敞着饭堂门,开着留声机,外面陡地
下起雨来,拍拍的大点打在水门汀上,一打一个乌痕。
俄国女孩纳塔丽亚跟着唱片唱:“我
母亲说的,我再也不能……”
两臂上伸,一扭一扭在雨中跳起舞来了。
大家笑着喊:“纳塔
丽亚,把耳朵动给我们看!”
纳塔丽亚的耳朵会动。
她和她姊姊玛丽亚都是孤儿,给个美国
太太拣去,养到五六岁,大人回国去,又把她们丢给此地的修道院。
在美国人家里似乎是非
常享福的,自己也不明白怎样会落到这凄惨的慈善的地方,常常不许做声,从腥气的玻璃杯
里喝水,面包上敷一层极薄的淡红果酱,背诵经文,每次上课下课全班纟卒縩下跪做祷告。
纳塔丽亚苍白的小长脸上,绿眼睛狭窄地一笑,显得很惫赖。
像普通的烂污的俄国人,她脾
气好而邋遢,常常挨打,她姊姊玛丽亚比较懂事,对上头人知道恭顺,可是大蓝眼睛里也会
露出钝钝的恨毒。
玛丽亚生着美丽的小凸脸,才来的时候,听说有一头的金黄鬈发,垂到脚
跟,修道院的尼僧因为梳洗起来太麻烦,给她剪了去。
有一次我们宿舍里来过贼,第二天早上发现了,女孩们兴奋地楼上楼下跑,整个的暑假
没有这么自由快乐过。
她们拥到我房门口问:“爱玲小姐,你丢了什么吗?”
充满了希望,
仿佛应当看见空房间。
我很不安地说没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