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嬷嬷一听,就站住了脚,没再往下送。
九莉怕跟亨利嬷嬷一块上去,明知她绝对不会对她说什么,但是自己多送几步,似乎也是应当的,因此继续跟著走。
但是再往下走,就看得见马路了。
车子停在这边看不见,但是对街有辆小汽车,当然也许是对门那家的。
她也站住了。
应当就这样微笑站在这里,等到她母亲的背影消失为止。
——倒像是等著看汽车里是什么人代开车门,如果是对街这一辆的话。
立刻返身上去,又怕赶上亨利嬷嬷。
她怔了怔之后,转身上去,又怕亨利嬷嬷看见她走得特别慢,存心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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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亨利嬷嬷已经不见了。
此后她差不多天天到浅水湾去一趟。
这天她下来吃早饭,食堂只摆了她一份杯盘,刀叉旁边搁著一只邮包。
她不怎么兴奋。
有谁寄东西给她?除非送她一本字典。
这很像那种狭长的小字典,不过太长了点。
拿起来一看,下面黄纸破了,路出污旧的邮票,吓了一跳。
特瑞丝嬷嬷进来说:“是不是你的?等著签字呢。”
这两句广东话她还懂。
排门外进来了一个小老头子。
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褴褛的邮差。
在香港不是绿衣人,是什么样的制服都认不出,只凭他肩上的那只灰白色大邮袋。
广东人有这种清奇的面貌,像古画上的老人,瘦骨脸,两撇细长的黑胡须,人瘦毛长,一根根眉毛也特别长,主寿。
他递过收条来,又补了只铅笔,只剩小半截,面有得色,笑吟吟的像是说:“今天要不是我——”
等他走了,旁边没人,九莉才耐著性子扒开蔴绳里面一大叠钞票,有封信,先看末尾签名,是安竹斯。
称她密斯盛,说知道她申请过奖学金没拿到,请容许他给她一个小奖学金。
明年她能保持这样的成绩,一定能拿到全部免费的奖学金。
一数,有八百港币,有许多破烂的五元一元。
不开支票,总也是为了怕传出去万一有人说闲话。
在她这封信是一张生存许可证,等不及拿去给她母亲看。
幸而今天本来叫她去,不然钥匙要憋一两天,怎么熬得过去?在电话上又说不清楚。
心旌摇摇,飘飘然飞去在公共汽车前面,是车头上高插了只彩旗在半空中招展。
到了浅水湾,先告诉了蕊秋,再把信给她看。
邮包照原样包好了,搁在桌上,像一条洗衣服的黄肥皂。
存到银行里都还有点舍不得,再提出来也是别的钞票了。
这是世界上最值钱的钱。
蕊秋很用心的看了信,不好意思的笑著说:“这怎么能拿人家的钱?要还给他。”
九莉著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