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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浩全然不去理会轰动了的乡亲们,他头也不回,领着青奴寻找记忆中三十年前他父亲修造的房屋。
他记得十分清楚,他父亲把一条三叉子船拖上岸,将船头船尾锯掉,那舱和楼就成了陆上的一幢房屋。
父亲说往后年年秋天都用在夏天晒干了的松树加固它,可父亲没能实践自己的计划。
泽浩回来的第二件事便打算到树林里伐来十棵松树,剖成木板晒干,待秋天干燥凉爽时节将房子加厚一层。
当然,倘若那幢房子还在。
泽浩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开个商行。
他要打开家乡男人们的眼界,激发他们沉睡的想象力,煽动起男子汉血液中的勃勃野心。
那么,当外面世界的战火和骚乱终于蔓延到他的家乡时,家乡的人们就已经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和由此带来的聪明头脑。
他们就不会因为轻信和愚蠢的诚实而惨遭毁灭。
战火和骚乱迟早会到来的,泽浩凭他闯荡世界的经验坚信这一点。
父亲就是一个例证。
父亲的血流得太多了,他是流尽鲜血而死的,他身上有三十五个尖刀捅出的窟窿,三十五个血孔突突喷血,小泽浩怎么捂也捂不住。
河水红了。
没有一个乡亲曾看见血染的河水,没有第二个人走得有父亲这么远!
唯有他,他父亲的儿子。
泽浩停住了。
他对青奴说:“这就是我们的屋子。”
这幢屋子和街上其它的屋子有些微的不同,那不同之处只感觉到却说不出来。
门面上的朱砂已经不红了,是猪肝样的紫色。
门板上吊着的铜环一个不缺,只是全锈了,铜锈像绿茵茵的苔薛。
屋顶上长着一株拘树,正结着鲜红鲜红的果子。
人们河堤般筑起在泽浩和青奴身后,有个女人大着胆子说:“这屋三十年没人住了,鬼在住呢。”
青奴上前用手绢抹去门环上的锈,吱呀一下推开了门,一股凉气从屋里扑面而来,青奴一步迈进了门坎,她身后的人纷纷后退,乱作一团。
堂屋深处的黑暗里,分明站着一个小不丁点的婆婆,她佝偻着身体,鸡皮鹤发,一双锐利的小眼在幽幽发光。
忽然她将巴掌拍得山响,毫不含糊地叫道:“泽浩!”
这苍老洪亮的叫声是这个小镇认出泽浩的第一记钟声,在场的人们后来都说,伊家婆的一声叫唤在他们心里头当地一震,振动了好久。
他们对泽浩的记忆复苏了。
“姥姥!”
泽浩也毫不含糊地认出了伊家婆。
他抢过几步半跪在伊家婆面前。
伊家婆一手伸过去,在泽浩右腋窝下准确地掐住了那块从娘肚子带出的胎记。
她流出泪来:“我儿,你到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