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嫂笨重的身子重新往藤椅上一压,实打实地“呸”
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假洋鬼子!”
被称作“假洋鬼子”
的女子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走回了车里,直接往这边碾来,开到了冯嫂前面,“嘟——”
长按了声喇叭。
我觉得这事儿冯嫂不占理,这巷子终归不是她家的地产,别人有行车的自由,便走上前,冲她笑了笑,“大嫂,要不咱就给她个方便,让她过了吧。”
“凭什么呀?洋人了不起啊?洋人就比咱尊贵啊?再说了,她还是个假洋鬼子!”
“这……跟她是什么人也无关,路是公家的,咱得让人走啊。”
冯嫂不理会,也不知从哪里抓了把瓜子,竟坐在那儿嗑了起来。
轿车真怒了,接二连三地响着喇叭。
我走了过去,开轿车的女子摇下了车窗。
“她……她精神有点问题,”
我用英文对她说,“是个疯子,呃……这里也确实窄,小姐你换条路吧?”
她拿一双漂亮的眸子略过我,又看向前方坐在马路中间嗑着瓜子的冯嫂,“不,她不是精神有问题,她只是粗鲁。”
她的话说得平静,却难掩那么一丝傲慢。
我没骗到她,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僵在那里。
女子又转回头,牵了牵唇角,算是给我一个笑容,“谢谢你。”
说完便摇上了窗户。
她的车缓缓向前开去,直奔冯嫂面前。
冯嫂不知不觉直了腰,她的身体做好了随时跑走的准备,这样僵持了两秒,她突然站了起来,将藤椅往路边一扔,捋起袖子往轿车上爬去。
我捂了嘴巴,才不至于惊呼出来,但随后,出于一个记者的敏感,我端起相机记录了这一刻。
胶卷在当时很是珍贵,但不知为何,我愿意为这件事“浪费”
一张。
冯嫂就真的顺着挡风玻璃爬上了车顶,车内女子紧抿着双唇,无奈地看着这个南京小巷中的妇人爬上了她的车,又极不雅观地攀着挡风玻璃,上了自己的车顶,轿车抖动了两下,原来是冯嫂在车顶上跳了两跳,随后她又沿着后盖爬了下来,使劲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喊道:“我冯二鹅今天给你让了路,你倒是走啊!”
轿车绝尘而去,我在想,车内这位女子究竟是运集了多少修养,才不至于趁冯嫂在车顶蹦跶时一踩油门将她甩下。
(三)
我到圣婴女中时,琼斯小姐已经在她的办公室等我了。
一名中国教员将我带进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琼斯小姐,四十岁到五十岁的年纪,后来我知道,那一年她四十三岁。
她长着一头棕发,棕色的眼睛,容貌端庄,体格略显魁梧,笑起来很是和蔼。
之前我们跟她通过电话,简单陈述过我们的请求,所以等我进去时,琼斯小姐已经基本将这件事考虑成熟。
“圣婴女中毗邻各国使馆,在轰炸中拥有一定的地理优势,加上我们的防空洞也建造得十分结实,你们记者联合会并不是第一家找到我们要求借用校舍的社团组织,我们不接受官员的私人财物托管,不接受军事物资托管,其他有一定社会价值的物品,只要空间允许,我们都会提供帮助,包括你们的胶卷和材料。”
琼斯小姐缓慢而沉着地说完这一段,随后给了我一个微笑。
这太好了!
甚至省去了我来之前准备好的一大段说词和一连串的保证,爽快而又讲求原则,第一次会面就让我对琼斯小姐充满了好感。
随后她亲自领着我查看了准备储存我们联合会物品的课室和橱柜,原来她连这个都想好了。
我跟随着她及一名教员在走廊上边走边聊,迎面碰上一位高挑女子,眼熟得很,定睛一看,竟是先前巷子里遇到的那位驾车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