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早就知道,司幽看似忠心耿耿,其实是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已蛰伏良久。
他若说愿意为我而死,大概是指愿意为了杀我而死;他说想和我一起生,那纯粹便是在骗人。
这一路上,他的行动也有许多漏洞,譬如他对我一向敬而远之,为何几日之前竟会突然接近?譬如当日他病体难支,为何执意要抱着那个女孩?譬如陆丞催动破魂阵,却又为何独独放过司幽?
他的表演十分蹩脚,而我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是因为若有些话说了出口,司幽恐怕连假装,都不会再愿意装上一装。
我将他带在身边,挖去他的内丹,只是不想给他背叛我的机会,可他这般以找死为己任,却从未给过我一个机会。
看着他沉默良久,我终究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话说人生难得糊涂,有时却是不得不糊涂。
不说司幽,便是常羲也早已有了二心,可若是太早揭穿了他,那之后殿中堆得跟小山一般高的公文势必要我自己来写,九黎殿的修缮势必要我自己监督,入睡前一碗夜宵势必也不会再有了,连殿前的莲花恐怕都要枯死。
常羲一边日理万机地忙着谋反,一边还要辛辛苦苦管我衣食住行,即便他是个逆臣,也是个劳苦功高的逆臣。
若拿下了他,眼下长年青黑,累得快要猝死的可能就会变成我,如此算来,这买卖不大合算,因此一来二去,他的命就被我留到了现在。
这样比较起来,再给司幽一个机会带他去大荒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总不能厚此薄彼……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会找这许多理由,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杀司幽。
其实在犹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人在黑暗中处得久了,便会本能地靠近光明,因此父神从来偏疼帝晨,而我则喜欢上了司幽。
犹记得三月冷雨,草木萧萧。
司幽满面泪痕,眼中全是恨意,却如今日一般跪着,语气平平:“帝鸿大人,您若当真对臣有半点情愫,可否让臣最后看一眼君上的遗骨,以作拜别?”
我侧头看他,沉默片刻,轻笑:“司幽,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自此明恋变暗恋。
暗恋了这许多年。
☆、第9章
我仍带着司幽上路。
乘金乌取道虞渊至大荒需三日,我和他一绕路,便生生多用了七天时间。
眼前平沙莽莽,一片荒芜,地平线长长地延伸开去,在天际突兀地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截断,不周山如同一座灰黑色的墓碑静静伫立,尖锐凄厉地伸向蔚蓝的天空,焦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岩浆湖不住翻腾,吐纳着暗色的烟气。
即便空间广阔,漫步其中,却只觉得压抑。
这便是大荒的风景,无比单调,无比荒凉——这意味着,在别人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时候,共工大概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数砂子玩,任由旷古而来的西风,一点点逐渐消磨完自己昔日凌云壮志。
自古英雄气短,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枭雄豪杰们大多不是没落,便是走在没落的路上。
可没落了之后还要被禁锢在这么个地方成千上万年不能解脱,只要本来不是个傻子,就势必会被逼成一个疯子。
用采鸟的话来说,便是原本一坨屎,自认倒霉吃了也就吃了,却没想到屎里居然还有毒。
因此吃了这坨有毒的屎,共工今日却还能盘腿坐着,心平气和地与我讲话,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他是一个黑面长须的高壮汉子,脸庞被风沙刮磨得有些粗糙,手脚全都被铁链层层叠叠地缠住,眼神平和,声如洪钟:“帝鸿,你来了。”
我扯着嘴角,长袍凌风飘展,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你是来杀老夫的,可老夫也等你许久。
果然如那人所说,你多疑而自大,见腾空剑被夺,就一定会来这里取老夫的性命。”
共工淡淡回答道:“六合之中与老夫法力相近的,如今不到一掌之数,你今日来此,正可替老夫留在大荒,此乃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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