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十六岁上高中那年,继母生下了弟弟。
病房里,继母斜躺在父亲的怀里,轻轻哄着刚出生的弟弟:“现在孩子也有了,那个拖油瓶还继续养着么?”
父亲的笑容僵在嘴角,含糊道:“你忘了那个和尚的话了?他说……迎春她妈妈一直不肯去投胎,要是我们对她不好,就会有报应。
之前你流产那么多次,家里厂子破产,甚至我丢掉工作……也许都因为这个……”
继母看向怀里的幼子,眼中的慈爱更深,可嘴里说出的话分外冷漠:“那就去请一道符来,我就不信了,人还斗不过鬼!”
她从高中就开始兼职,早晚只吃一个馒头就咸菜,中午去摊子上吃一碗一块五的炒面,心里想继续熬着吧,到上了大学就好了。
高三那年,她正在上课时,奶奶带着一群不认识的村里人闯进课堂,嚷着要带她回去结婚。
“我都说好了,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她心里清楚,奶奶肯定收了人家的钱了。
她求助于老师,求助于学校,最终申请到了贫困补助,并请来父亲带走了奶奶。
她已经三年没见过父亲的面了,父亲仿佛又老了十岁,白发苍苍,看着跟奶奶的年纪相差无几。
父亲说:“你安心考试,其他事我来处理。”
这一瞬间,她特别想拉住父亲,问一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母亲——他们好像都能见到母亲,可偏偏迎春见不到。
奶奶说,要不是母亲作祟,早把她送人了,继母说,要不是母亲捣乱,她早生了三四个娃了……父亲从没说过母亲的事,他总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不说话。
时光流转,她独自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任凭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又完全吞没。
她身处黑暗中,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慢慢没了动静。
齐宣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听见她小声啜泣的动静。
黑暗中不断回响着迎春的厉声尖叫,她在黑暗里不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自己的面皮,自己的一切,她想要冲破这身皮囊,她想要自由。
奶奶说:“你也毕业了,别考什么研了,赶紧工作赚钱吧,家里供不起你。
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你出力照顾我了吧?”
她点点头,成为这个家新的支柱。
“这个月工资怎么少了三百块?迟到?你起早点哪会迟到?我年纪大了能花你几个钱?我这都是帮你存着……”
她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成年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头发长长地垂在身前,挡住了脸上的泪水。
柔和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她的影子被桌腿一切两半,歪斜着躺在那里,像一具扭曲的尸体。
耳朵里响起一阵吹拉弹唱,一群人聚在桌前吃饭,迎春身旁坐着个面容苍白的男人,他头上戴插红花的小帽,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
迎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碗筷,仿佛想象到了它们摆在自己坟头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