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随着康熙一同进了里屋,便见太皇太后斜倚在炕上,面色竟是如常,眼神清亮,全无前几日的衰败之色。
“皇祖母!”
康熙见此,先是一喜,随后又似乎意识到这正是回光返照之色,又是满眼凄凉,一个箭步冲上去,堪堪握住老人的手,声音已经哽咽,“皇祖母……孙儿……孙儿舍不得您……”
胤礽亦在旁边跪下,唤了一声“乌库妈妈”
,却不知又该说些什么,生死有命,本是如此,他经历两世,于这些世间的悲欢离合,反倒比康熙看的更透彻些,面对时也更从容一些。
老人微笑着,用慈爱的目光堪堪扫过这一对父子,说道:“莫要如此,我就要见到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了,这是喜事,该高兴才是。
近些日子,我总能梦见以前住在草原上的日子,我和苏麻骑着马,无忧无虑的奔跑,像天上的鹰一样,想来待我见过了太宗皇帝,说不得又可以去草原骑马了……”
“皇祖母的身体还健硕的很,不可说这样的话,孙儿年纪尚轻,怎比得了皇祖母的眼界,日后的事,孙儿还要皇祖母一一指点才是。
如今这天下还未到海清何晏的时候,皇祖母怎可这样轻易离孙儿而去?”
康熙听了这话,急切地说着,声音颤抖,几近失态。
“皇上不必妄自菲薄,这些年我虽不再理事,外面的事却都是看着的,你已经长大了,比你的皇祖母更有手腕,更有眼界了。
皇太子也已经成亲,长大成人,他聪慧纯孝,日后必是你的左膀右臂,哪里还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皇上是明君,不可为了我行将就木之人伤神,万事当以天下为重。”
老人说罢,留恋地望了康熙和胤礽,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外面传了话来,说是苏麻喇姑求见。
康熙听了,急忙站起来,抹干眼泪,叫苏麻进来。
苏麻喇姑如今也是七十几岁的高龄,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得,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主子……奴婢……奴婢来送您了……”
苏麻喇姑说着,泪水盈了满脸,簌簌落下。
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胤礽便感到康熙的身形微微一颤,几乎要支撑不住了似的朝旁边一歪,又重新站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哀恸之色。
“你我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人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你如今可有这般的境界?生生死死本是天命,他们年轻人看不透,你可不该。”
见到这个情同姐妹的昔日婢女,太皇太后的精神似乎更好了许多,“昔有庄子鼓盆而歌,你们虽不必如此,也不可过分伤心。
这样,待我见了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才算有个交代。
你们这般模样,叫我怎么放得下心来,罢了,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叫胤礽留下,我有话要说。”
胤礽方要走,听太皇太后这般说,立时停下了脚步,走到老人身边。
“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问过的那个问题?如今你可想通了?”
老人看着胤礽,眼里难得的露出点点若有所思,不似方才的乐观和豁达,反而带着些隐约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