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些闷热,她的后脑全是汗,拿手随意一抹,就留下墨渍了。
“先生,我还有不少事想做。”
她轻声说,“我怕眼前之事没做完,就......就要嫁人了。”
许鹤山哭笑不得,支起身来看她:“怎么,群青,有心上人了?”
“并无。”
李群青拱手道,“只是......”
“那就没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儿。
你小师叔不会逼你,那就没人逼得了你。”
许鹤山打断她,“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抱负要实现。”
“大豫盛世,不是大豫百姓的盛世。”
李群青用力地抽气,道,“良田万顷,犹有饥民。
百姓宁愿信出自术士之口的所谓天命与凶吉,也信不了地方官府的文告与承诺。”
说到此处,她抬眼,那窗棂侧干枯的花忽撞入眼中。
“那些......那些与我一般的女子,真真是三尺微命,随意一揉一抛就散走了。”
她低声说着,“陈见、礼法,重重压在肩头三百年,落笔容易,移山难。”
这些话,都是自来冀州之后积压起的,成了胸中块垒。
她憋了许久,一股脑地讲出来,又自觉言语轻狂,怕许鹤山嘲笑她。
一抬眼,却看到自己的先生凝神望过来,听得很用心。
“抱怨得对。”
许鹤山道,“那你打算要怎么做?”
“不知道......上表?”
“那你还是在等着他人去解决问题。”
李群青无奈地叹一声:“我能如何,难道先生觉得我与那些黔首真有何不同吗?”
“自然不同。”
许鹤山抬手点向她,“他们谁能像你,年少如此就能穿上州的长史官袍?你自认是苦难历尽才立于此,可这才走了几里路——平心而论,在你身后,是李氏皇族三百年的经营,是天下对你父的亏欠,是你小师叔对你的庇护与厚望。”
“可——”
“若非如此,没人会把你从火堆里捡回来。”
许鹤山道,“莫道是姓李,你都没那个机会贱名林鸦。”
他向来说话锋锐,甚至有时对着李鉴也毫不避讳,可此时却自觉将话说得太重了。
他刚斟酌着要开口找补,李群青展颜道:“诚然,我运气还是很好的。”
许鹤山没料到她这么平和,一时无言地看着她——那少女安然而坐,面上有些释然的欣喜。
他走了神,想起在终南山归涯司时见过三彻练小死士,那些孩子都要经历一遍挫骨断筋的历练,才能成一个不良人——成一个李群青。
活了这么些年,许鹤山头一次生出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
他咳嗽几声,握了握自己的脚踝,仍端着道:“在其位,谋其职。
你既然正在帝王家,就要担同等责任,所闻所言之声,应为天下之声。”
“群青明白。”
李群青道,“我必然从冀州开始,将此案察得水落石出,给直隶百姓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