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照在山顶的八角亭上,天高云闲,飞檐上一只毛色俗艳的鹦鹉在阳光下懒懒啄着羽毛,不时聒噪两句,倒使得亭内的人不至觉得孤单。
苏黛穿了一身樱草色衣裙,松松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莲花簪,耳下坠着细细流银耳饰,银光跃动在她耳下颈间,越发衬得肤如凝脂,秀致黛眉下乌眸灵动,顾盼生辉。
她站在亭内的一角梁柱前,手执一支狼毫,沾了黛青色的染料,往柱上镌刻的字迹中填着颜色。
“丙辰年六月,青宴山七代弟子年行舟,于崇清洲论剑大会上以自创之梳云剑法夺得魁首……丙辰年八月,青宴山收入八代弟子灵均……”
原木柱上这帧宴山纪事已经密密麻麻刻满了一大片,苏黛填完最后一行的涂料,歪头看了看,抿着笑意收了笔墨。
半年之前,石兰山药庐中的幽人开始陆陆续续醒来,赵三和阿纹带着他们的母亲最早离开,灵均的师父衢泊舟虽然神智已清,但一身内力和剑术皆已废去,他不愿回归宗门,也不愿耽搁灵均,将灵均送来青宴山便飘然远走,不知去向。
青芜在苏黛和玉芙蓉前往黑虚之海后不久就自行醒来,一面抚养女儿,一面等着丈夫清醒,不久前一家三口离开石兰山,特意来了青宴山一趟。
三四岁的小姑娘玉雪可爱,聪慧非常,玩着苏黛做的各种玩意儿爱不释手,青芜笑言,等女儿再长大一些就送来给苏黛当徒弟,苏黛认真允诺,送给女孩儿一对天工锁作为信物。
半年前苏纤有清醒迹象时,玉芙蓉便给苏黛送了信,她赶到石兰山,于杏林中亲眼见到姐姐在药池内睁开眼睛。
幽人清醒后会迷糊一阵子,苏纤半梦半醒的时间尤其长,苏黛精心照料着姐姐,日日抚琴给她听,又时常与她谈论幼时趣事。
齐墨也苏醒后,苏纤终于恢复记忆,现两夫妻正结伴出游,希望借着山川大海,日月星辰的抚慰,能一点点平复痛失幼子和遭受巨难的创伤。
玉芙蓉的药庐清冷下来,不过她仍是忙得脚不沾地,从魔界带回的大量药草和魔植种子在石兰山下遍地破土开花,有的变了异,有的更加茁壮,近日她还带信来,把她编纂的谱目给苏黛瞧。
日头升高,今日秋阳分外毒辣,宴亭外浓密的树荫下来了几只乘凉的小动物,苏黛抱了一只白绒绒的野兔在膝上,往山下瞭望。
师父秦惜晚又不知去了何方,已近知命之年,她精力越发旺盛,青宴山的大小事务早交给了苏黛,她更没有牵挂,有时相隔数月才会往青宴山传回一点讯息。
李陵长居栖枫谷,年行舟不久前回来,带着灵均去了崇清洲的明月宗,陶桃和蔺摇光还在中州北部的沧湳妖域中寻找狐族失传已久的魅珠,如今青宴山只有苏黛长期留守,好在李陵前日在陆醒陪伴下回了山,正在住处休息,预备过两日接受锦烜大师的施针。
这时山下有弟子传讯,说有生人到访。
青宴山近年来声势扩大了不少,时常会有少年人和小孩前来投师,纵然筛选十分严格,但来人总是客,也说不定能遇到个别好苗子,所以苏黛向来会认真接待。
她吩咐将来人引去斩月阁,放了那只野兔,整整衣裙站起身来。
沿着山阶下到半山腰,她不觉一愣,放慢了脚步。
通往斩月阁的蜿蜒山道上,重枝蔽叶间现出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袍人影,她定睛注视了片刻,心加速跳动起来,脚下步履不觉加快,拐过一个弯后,她终于瞧清楚了那人。
他正等候在斩月阁碧瓦前的石门外,环臂靠在藤萝蔓绕的岩壁边,脚下丢着一个布囊,斗笠的边缘盖住了他上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颚却一览无余,灰色衣袍的领口微敞着,现出一小片麦色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