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眉低声问道:“长公主,可要进去?”
萧清规并未跑神,闻言摇了摇头,缄默地看向面前雅致的楼阁,丝竹之声悦耳,传到街头,一派太平之象。
她逐个看过每扇窗牖,薄薄的一层碧纱挡住室内的风景,偶有人影闪过,暗香浮动。
不知萧翊在哪一间屋内。
萧清规心想,若是刮起一阵诡谲的风,将全部的窗都吹开就好了。
上天并没有理会她的歪心思,萧翊却像是听到了。
她忽然瞥见某扇窗前出现了个略微高大健硕些的影子,贤宾集的男客多是些文臣文生,如萧翊那般的武人身形怕是难找到第二个。
窗被从内推开的瞬间,萧清规看到萧翊,穿的恰巧是她生辰那天穿过的衣裳,她记得上面幽深的十方莲纹,他正抬手扯了扯衣领,面带些许的不耐烦,许是包厢内太热,他才推开了窗吹风。
萧清规下意识想向后退步,她虽未站在贤宾集楼下的正对面,而是偏斜些的位置,萧翊若非扫视四周,定不会注意到行人错落中的她,可她还是怕被他发现。
正在她悬起心时,一名女子随着萧翊也来到了窗边,衣着的薄纱灯笼袖是北朔人偏爱的样式,想必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弦姬。
弦姬不知说了什么,吸引了萧翊的注意,令他侧过身去,无暇关注街上的风光。
萧清规抿紧了唇,不知不觉咬住唇肉,心头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
弦姬捻着水葱似的手指,姿态撩人地轻点萧翊的胸口,萧翊情难自控般抓上她的手腕,两人仍在交谈。
寿眉也瞧见了,自知非礼勿视的道理,低着头回避,又忍不住瞟萧清规的神色,为难解释道:“贤宾集只是乐坊,不做青楼勾当,王爷……王爷他一时与胡姬没掌握住分寸罢了,只是不该打开窗来,叫人看到必生诸多非议……”
萧清规冷声开腔:“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他只要给够了银子,便是想在大街上……”
话音骤止,萧清规猛地将更加荒唐的话咽了回去,依旧盯着楼上那扇唯一打开的窗,纳罕这二人要在大庭广众下缠绵几时,萧翊总算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弦姬的手腕,忽而福至心灵般转头看向窗外……
萧清规赶紧想要转身,一把玉色的伞挡在了头顶,再等她转过身去,只见是一袭白衣的陆真颜。
她暂不去理萧翊,惊讶问道:“真颜君?你何时出来了?”
陆真颜换到左手持伞,兀自去拂她肩头毛领上的雪片,声音温柔如水:“雪越下越大,真颜特来为殿下撑伞。”
萧清规知他在哄自己,一笑置之,尽力克制着眸色中的哀愁,可她知道,聪敏如陆真颜,他定能看出来。
陆真颜微微偏了下伞盖,一边藏住萧清规,一边看向那扇唯一开着的窗,窗前已不见人影,他的语气暗藏着讥嘲:“王爷不愧是习武之人,气血旺盛,如此隆冬时节还要开着窗子,不仅不便于行事,也唐突了佳人。”
萧清规今日无心去怪罪他对萧翊的针对,因为不仅是他,就连她也很想针对那个无耻的淫徒,可心中总是有一味陌生的情愫在萦绕,她不知道那叫什么,只能伸手按住心口,意图将之平复。
陆真颜见状很是担忧,不再去嘲讽萧翊,低头问萧清规:“殿下可要进去坐下歇歇,听支曲子?真颜陪殿下。”
萧清规摇了摇头:“不想进去,立在这儿已听了许久,听腻了。”
“那殿下可要四处逛逛?”
陆真颜刚问完就收到寿眉的白眼,寿眉狠狠剜他,平日里觉得他是个识大体的人,今日竟糊涂起来,纵着萧清规在如此纷乱的街上流连,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即便没有危险,总是要受凉的。
萧清规将两人交换神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寿眉心实,不如陆真颜灵巧,陆真颜正是看她心情不佳,才想陪他逛逛,倘若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身体又如何能好呢?如此简单的道理罢了。
想起刚刚看到弦姬身上的灯笼袖,萧清规心潮微动,道:“两年不曾去过安朔坊了,如今那里可还热闹?”
说到北朔胡人聚居之地,陆真颜脸上闪过一丝排斥,可又并非全然排斥,还是愿意陪萧清规一同前往的。
“一如昔年,殿下既许久没去过了,不妨顺便逛逛,真颜陪着殿下。”
两人同在一把伞下向东走去,寿眉命车夫远远跟着,独自撑起了伞,同那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接近安朔坊的牌楼,鼎沸的人声已传了过来,热闹比起贤宾集旁怕是不遑多让,街上架起九个排成排的篝火,身着胡服的北朔人正围着篝火踏歌,悠扬的北音响彻坊内,还有不少誉人也跟着共同起舞。
那是跨越了宗族的和睦场面,萧清规思忖着大誉和北朔随时会起的战事,心境复杂。
她知道萧翊并非穷兵黩武之人,提前练兵更多的是为了防范,而非打算主动出击,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觉搓动起的念珠,暗自祈祷北朔切莫妄动,让眼前的太平之景持续得再久一些。
北朔人不论男女皆编三重辫,女子长辫垂在背后,男子则束起于头顶,若不细看,与寻常的发髻差别不大。
她看到那些男子额间的大多有一颗朱砂红痣,嘴角微动,想起往事。
那并非是生来就带有的,如她一般携着观音痣出生的人可谓少之又少,篝火旁放着一盆胭脂化成的朱砂红墨,旁边还有一只狼毫画笔,北朔男儿额间的红痣正是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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