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习惯睡觉时身边有人,所以压根都没睡着,却都不想打扰彼此,于是双双闭着眼睛假寐,放缓了呼吸。
叶臻迷迷糊糊想着外头的事,盘算着渝川和泗水尚未收拾的残局,到底是神思倦怠,又伤痛难当,他身上暖烘烘的靠着又舒服,慢慢地就真睡了过去。
玄天承轻轻叫了她两声,不见应答,便轻手轻脚地把被她压住的手臂抽出来,摆好了她的睡姿,侧过头去静静看着她。
房中烛光温柔摇曳,她长而浓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打出一片阴影,脸颊和鼻尖的轮廓都被晕染得柔和圆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弯起弧度,让他恍惚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刚才对叶臻说自己一直醒着,其实并不尽然。
确切地说,那是一种介于睡和醒之间的状态。
也许是因为身上流着白家的血,他能极其清晰地走入那个灰色地带。
他在昏迷之中猛地惊坐起来,眼前是看不到任何光点的无限的黑暗。
正当他以为自己失明之时,脚下却忽然有纯白的光束聚拢,逐渐构筑出一条不见尽头的光桥。
光桥之下,一道星河静静流淌。
他受到召唤似的,下意识抬起手来,却大惊失色。
他的手指,不,应该说他的全身,都变成了透明的白色,再看不见属于人类的血肉与筋骨。
他得以自如地驱使自己的身体,自如地变换形状,甚至于消散成星河中的光斑,尔后再汇聚成人形。
“过了这桥,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
也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许多个人结合在一起出的声音——又或者,那是人么?他不敢确定。
在那声线中,他听到了母亲、长姐、玄琨等人的音色,那音色像是一个旋涡,吸引着他的虚无的身体。
桥那边是什么,他很清楚。
白家血脉肉白骨活死人,亦可化存在为虚无,横跨阴阳虚实,故瑶华宫千万年来一直受玄都和无妄塔忌惮。
他抬步走上光桥,只见桥下星河倏然波涛翻卷,而后自中间开始,泾渭分明地分成了黑白两半。
他站在光桥正中,已经能看见桥那头的琼楼玉宇——那是他在书中见到过的瑶华宫;而他背后,星河倒流而上,汇入无妄海,倒映出浮虚山和玄都的轮廓。
人间与黄泉。
他就在光桥正中站定脚步,不再往前,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两侧的无形的手撕扯,逐渐破碎成无数的光点,自由地追逐着混沌空间中的风。
两岸都传来无数的呼叫,或嘲讽或担忧或激动或仇恨,他分不清也懒得辨,只见星河波光万顷,黑白逐渐融合,变成了普通的海水。
他接着便觉得灵魂被狠狠一拽,眼皮重新有了实体的光感,却全然动不了身体,只能凭借灵识察觉出房中四角凝结的水系疗愈阵法。
那样的阵法,他只在将近二十年前体验过——倘若当年不是这个阵法,他身上在宁寿宫受的伤必然会留下更严重的后遗症。
而布阵之人,是父亲么?
可他来不及多想,又被拉回了那个混沌地带。
这一次他似乎是以实体的存在进来的,他能感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而后浑浑噩噩想起来最后一刻自己甩出的玄月剑,叶臻向自己靠过来时焦灼的脸,还有梦里五彩斑斓的鱼……他已经分不清这血液的燃烧究竟是暗香疏影作还是金钟咒反噬,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从小他就习惯了自己身上随时可能出现的诡异现象,反正只要没有立刻就死,总不算什么大事。
他能听见父亲似乎在和叶臻说着什么,还有些窘迫,叶臻握住他的手时,他终于触碰到了现实,恨不得她就这样抓着他,直接把他扯回现实去。
可她很快便放开了,只有凉凉的水汽缠着他的手。
他自然知道那是父亲,可那是死亡的感觉。
又或者说,那是来自灰色地带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