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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一时,此一时,那时候是宝儿年幼,去了能见到好些新鲜玩意儿,可我如今已是大了,自然知晓宫里娘娘们的日子是如何过的,不外乎日日为今日吃什么,明日穿什么,处处要守礼,一入宫门,就如笼中鸟,宝儿可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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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她尚且温和地说着,可说到最后,心中忽然升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她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不是宫里的生活,那将是什么?
人在江南,心里却刮起一阵西域凄寒的风沙。
还有楼兰。
那是一片充满绝望的土地,那是一片被贫瘠、被混乱、被欺凌笼罩着的土地,那是露珂的家乡,是露珂时时刻刻想要改变的地方。
郑宝儿天性悲天悯人,又与露珂真心相待,她为之忧过心。
楼兰那个小男孩,睁着乌黑眼珠,迷惘地盯着她看,端起浑浊的水饮下的画面,亦刻在她的脑中。
她在认真研究造渠术时,心里大约早已盘算过如何修建,仿佛自己还要过去——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在内心深处,有一丝早扎了根的相思。
在黄沙漫漫的沙丘上,一个人牵着她的手,那么欢快地追着红的如血般的夕阳奔跑。
在她浅梦里,驼铃叮当,她靠在一个背上,任骆驼晃晃悠悠回到小木屋。
梦里,有时会有如星辰如烟花般的萤火虫,围着她一闪一闪。
这些记忆,到最后统统泛着酸楚,被她束之高阁。
她和露珂到茶馆喝茶听戏,一旁的桌子坐着几个游商,他们说最近莫要再往西行,商旅要道上闹虫灾,沙漠蝗虫个大如斗,茶尔市尽是饿死的人骨……
露珂冲上去,抓住那商人的衣襟,大声问:“楼兰如何了?你说的可当真?“
回去路上,露珂焦急无措,握着宝儿的手都是颤的,”
怎么办?怎么办?宝儿,楼兰会亡族么?“
郑宝儿没见过她这样的反应,抱着她,自己心却也是紧跳一阵,拍着她的肩膀说:“不会,不会。”
郑宝儿决定跟露珂一道回西域。
她拉着爹娘的手,说了心中所想。
母亲素来知道她主意大,起身站在窗外,摘下一朵紫薇花拿在手里,好半天才道:“路途遥远,见一面可就难了。”
爹爹却说:“我家宝儿有此等古道热肠,着实难得,人生志向,比之衣食住行尤为重要,露珂公主是宝儿救命恩人,恩人有难,出手相助,是为侠义!
我们凡梦庄园虽不理世事许久,但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
宝儿惊喜,“爹娘可是同意了?你们放心,我会常常寄来书信,每隔几月我会来中原一趟,你跟爹爹、弟弟也可到西域来看我……总之,娘,宝儿想要帮露珂,想要让楼兰的百姓有食物吃,有地方住,不再受人欺辱……”
这次出行不同两年前,郑宝儿的爹爹派了门下十二名弟子做侍卫,带去了一大车的行李,粮食、工具、丝线、酒酿、书籍……等等一应俱全。
她幼时的丫鬟小忆、还有张天力,都将随着她一起去。
郑宝儿找镇上的匠人打造了一个金色短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这才与家人辞别,再次踏上去往西域的路。
……
月儿湖畔,许小舟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一节草。
白天,他带领着汗丹氏的勇士又打了一场胜仗,抢了一片水草肥美的草原。
回去后汗丹氏的族人欢呼雀跃,大单于赏了他百只牛羊、上等皮毛数张、珍珠一槲,回到帐时,帐外堆满了牛羊肉、马奶酒,都是汗丹氏的百姓送来的。
庆功宴席上,娜仁跳了一支舞,看他的眼神如丝如媚,任谁都看出娜仁是真心爱他。
他喝了不少酒,从席上出来时,看着如血残阳莫名心慌烦闷,明明帐内那么热闹,他却陡然升起无限空寂感,心中空落落的,以至于他难以忍受,纵马狂奔,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月儿湖。
月亮一升起来,那月光清凉凉的,让他舒服许多。
或许是他想念孟姥姥所至,孟姥姥还未从中原回来,甚至音信全无,不知他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孟姥姥何时才能回来?
他裹了裹身上的皮毡,恍恍惚惚闭上了眼睛。
他总是做梦,梦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现在,他听到一个柔柔的声音叫他:“小舟,小舟……“
然后一个温柔的手抚摸上他的脸,他寻着那丝温暖靠了过去,伸手抱住一个柔软的身体,他紧了紧臂膀,揽着一夜的月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