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唤作何老的,是来自雄州的何泰。
此君乃是在地方大族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名首领,早年曾出任过南京路的幕职官,致仕以后,身上有个从六品上奉直大夫的散官头衔。
此前郭宁遣汪世显来,意图与俞氏达成合作,使溃兵获得妥善的立足根基。
俞景纯受过郭宁的恩惠,又与汪世显交好,故而立即就看好这次合作。
他的兄长俞显纯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毕竟俞氏的武力甚为孱弱,若能引入强有力的外援,必能获得双赢。
但这样的大事,俞氏一家是做不来的,必定得推动周边的诸多地方势力,所以俞显纯自然要与何泰商议,征求他的意见。
但何泰到了这把年纪,起起落落的人物见得太多。
他根本不看好溃兵们能成什么局面,故而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督促着俞显纯,要他不断借故推脱。
正因为何泰的要求,前后月余时间里,俞氏只赠予溃兵们少量的粮秣接济,使得这支部队的物资储备,一直停留在最低的限度。
在何泰看来,溃兵们毕竟没有根基,徒具勇力罢了,他们纵能一时煊赫,迟早会难以为继,而地方大族们掌握着粮食、物资,有时多给些,有时少给些,就如训犬那样慢慢地调教这些溃兵,假以时日,必能如臂使指……这不比徒单航手里那几百奚军强?
何泰只不曾想到,杨安儿忽然起兵造反,使得诸州的局势骤然紧张。
何泰自有宗族家丁武力,但他也很清楚,这种家族武力无法与杨安儿的虎狼之师正面对抗。
朝廷若不能立即遣军来援,杨安儿纵横太行以西,燕山以南,除了一个屯驻重兵的中都,他想打谁就能打谁。
任何力量在铁瓦敢战军面前,都不比一个鸡蛋更坚固。
因为杨安儿所在的定兴县距离雄州不远,何泰立即就带着自家老小和诸多下人、仆役,一口气赶到新桥营暂避。
与他一起的,还有何氏掌控的一些保甲兵力和埽兵。
其中有不少,是何氏历年来招募的勇士,身具不凡的武艺。
粗略估算,以何氏为首,加上新桥营的俞氏、保州金台驿刘氏等,加起来手里的乡勇将近千人,还有骑兵五十余,也算是不小的力量了。
何泰仰脖一饮而尽,呵呵笑道:“显纯,你且等着。
那杨安儿要起兵造反,必定四处挟裹地方上的壮勇,而咱们这一带,说起壮勇,无非是那些溃兵。
所以杨安儿与那郭六郎,是非得较量一番的,此前在故城店的交锋根本就不算什么,恶仗还在后头!”
俞显纯苦笑道:“这样的话,岂不更麻烦?”
何泰招手,示意婢女过来,把酒满上:“不麻烦,不麻烦。
让他们厮杀去,杀得疲累,杀得损失惨重了,朝廷的兵力也该到了。
到时候,他们一扫而空,这偌大的地盘空出来,不正好供我们施为?”
他语重心长地道:“显纯你要明白,这些强横之人,在本地只能威风一时。
他们是迟早会刮过的风雨,而我们,才是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林木,我们的长处,不在枝繁叶茂,而在根深蒂固!”
俞显纯暗中叹气。
根深蒂固?
这些乡绅大豪来时,甩开了地方上的百姓不顾,只求保护自家的安全。
如今新桥营外流民数以千计,其他地方还要更多。
一旦人心丧乱,百姓们哪还会记得与地方乡豪的关联?上下之间离心离德,真到了坏事的时候,有人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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