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回纥可汗,在她眼中,最后可取的不过是一幅身子,她这瞧过来的眼神分明是瞧着青楼小倌的眼神,只差拿金子来打赏。
吐迷度历来暴烈,在她面前却从来小心翼翼,此刻被她这样贬低踩踏,几乎踩进泥里,本应生气。
然而他心间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涩,只因她此时人尚在他眼前,那种钝痛尚不明显。
只一心想着,小七定然是恼得厉害了。
若她不生气,又岂会说出这些践踏我的话来?此刻她将我越践踏的痛快,心里的怒气怕是也去的越快。
我……我这边随她生气罢……哪知安小七见得他这般既不反驳亦不还口的模样,顿时失了战斗力,出手如电,点了他身上大穴,低低道:“你好好睡罢……”
朦胧之中,在睡意越来越深沉的涌上来之前,他能感觉得得到那轻捷的脚步声正在离他远去,然而那脚步声分明踩踏在他心中,既沉且重。
若非帐外侍立的侍卫见得可贺敦出帐久久不归,进来帮他解了穴道,也不知他几时才能醒来……深夜的折漫山下,草甸子被积雪覆盖,月洒清辉,大队人马破冰踏雪,惊碎了一地残梦。
与吐迷度齐身并驰的贴身侍卫极是担心,一遍遍问:“可汗,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可吃得消?”
却只换来硬如冰雹的两个字:“闭嘴!”
贺凤冷心中疑惑,吐迷度几时又受了伤?但他自知如今与吐迷度隔心隔肺,再不比从前,也不敢动问。
行了半个时辰,只见得前面单骑慢悠悠而行,马上的人儿大半个小脸都包在大氅的毛领子里面,歪歪斜斜倒骑在照夜狮子白身上,见得众人慌慌张张而来,远远招了招手:“大半夜的,你们都是睡不着,出来蹓马吗?”
吐迷度听得她这番话,俨然气已消了,立时放下心来,这才觉出肋下巨痛,低呼一声,软语相求:“小七,跟我回营地去吧?你身子将将养好,还是少受点寒。”
马上的人儿扬起她精致的小脸,嘿嘿一笑:“吐迷度,我走之前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这话立时令马上之人面上血色褪尽,哑了一瞬,却又听得她笑着报怨:“我慢行这半个时辰,还不是为了等他。”
纤手扬起,直直指向了贺凤冷,嗔道“小凤哥哥,不是约好了今夜私奔吗?你真是磨磨蹭蹭。
不但磨磨蹭蹭,临走之时还要带着这沙盗头子来欢送。”
得意一笑,夸赞道:“这招做得太漂亮了!”
吐迷度铁塔般的身子在马上几不可察的晃了一晃,只吓得身边侍卫欲伸手去扶,又慌乱缩回了手。
他心中一颗焦雷轰然炸开,顿时心碎成片,屈辱夹杂着巨痛,扑天盖地而来,四下茫然瞧去,目光所到之处,带着嗜血的光芒,狼目灼灼,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低下了头,身下马儿缓慢的向后退去,生怕下一刻大汗发了怒,手中弯刀便砍了过来。
转头回来,在距他一臂之处,那黑色骏马之上高坐着的男子张了张口,他却低低一笑,“姓贺的,你不必说了!”
语声冰寒绝决,再无半点情谊。
贺凤冷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二人能到今天这一步,远处那倒骑在照夜狮子白身上的小丫头朝他做个得意的鬼脸,眉眼弯弯,显然正惬意无比的瞧着热闹。
还未等他出言质问,她已惊呼道:“小凤哥哥,小心——”
眼前寒光一闪,凭着千百次在刀尖游走的直觉,他猛然朝后仰去,一张弯刀贴着面门掠过,若非臂长不够,怕是鼻子就要被削下来了。
但,安小七那一声饱含了担心爱恋的惊呼,堪比火上浇油,更激起了吐迷度一腔妒恨屈辱之意,教他一时忘记了自己与贺凤冷武功相差太大,不惜以命相搏,定个胜负。
贺凤冷心中发苦,只觉吞了一钵子黄莲,苦不堪言。
他平生最是骄傲自负,当年世家公子,众星捧月,后来被刺重伤,跌落尘埃,毫无缘由的被父族抛弃,去国千里,流落西域,几成离乡游魂。
命悬一线之际,是吐迷度救了他一命,所以这三年在他身边,倾心相助,坦诚以对,毫无怨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