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和福生是重度菌痢,医生黑着脸,“为什么不早点送来?很危险。”
他也会说一些中文,坦诚地告诉宝生娘,“拖得太久,已经衰竭,非常危险。”
宝生娘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拼到一起就成了乱麻。
她惶惑地看向明芝,但后者已经被压榨出最后一滴精力,一张脸无情无绪,毫无回应。
明芝恨不得倒下睡一觉,病房的条件很好,有难得的冷气,清凉干净,很适合睡觉。
然而去哪里弄钱?
明芝苦思未得,突然间崩塌:孩子又不是她生的,能帮一时是一时,帮不了也没办法。
过江的泥菩萨难不成还想普渡众生,穷人生来就要受苦,早点解脱也是另一条路。
她最后冒出个无赖念头,大不了跑掉,反正欠账的是宝生娘。
这样自然不好,医生见她英语流利,以为受过教育的人比较顾及脸面。
但明芝本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能成功,心里放松便有些得寸进尺,缩在角落美美睡了一觉。
到晚上九点多,宝生还好,福生却是突然猛烈地抽搐。
医生从家里被叫出来,跟助理、护士忙了一通,还是没救得了福生。
宝生娘默默替福生擦身换衣服,免得他赤条条地来,又要赤条条地走。
明芝打了个寒颤,冷气太冷,她要出去喘口气。
潮热劈头盖脸扑上来,露在外面的皮肤湿漉漉,明芝在台阶上坐下来,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昨天两个孩子还喜滋滋头碰头吃肉,不舍得漏掉每一丝红烧肉香气的傻样还在眼前。
而这时在医院,外头的空气是复杂的味道,混浊而闷滞。
明芝用手扇了下,但那味道仍旧缠绕在鼻间。
眼眶发涩,却一滴泪也没有,她可以为福生好好哭一哭,然而又会有谁为她哭,活着原是苦。
一些以为已经被抹去的言语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
他说,“别傻了,我们退不回去,只有向前。
有能够借力的机会,为什么不用。”
她那时又急又气,听不进也不想听。
“我是认真的,所以一定要做完。”
他在她耳畔低语,“我们可以只有一个仪式,但你和我都知道仪式只是形式,不代表真正心里所想。”
“你说你累不累?”
“听我的,只会活得更好。”
树梢影影绰绰,明芝站起来,觉出有了风。
风是热的,但流动的空气让她松快许多,淤积在皮肤表面的汗终于淌下来。
明芝抹了把汗,发现竹布大衫已经紧紧贴在身上。
她没跟宝生娘说,独自回了一趟窝棚,天亮后借医院的电话按报纸上的联系方式找过去,“我是季明芝。”
徐仲九得到消息,放下手头的事连忙赶往上海,到了地方阿荣把他引进去。
狭长的弄堂,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帮人家的小大姐坐在门口捡菜。
一旦孩子们跑出视线范围,小大姐便用言语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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