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老太太,是陆慎的姑祖母,十七岁时嫁给徐州王氏,丈夫死后,带着麾下数万部曲重归雍州陆氏,颇有勇略,极善骑射。
在陆慎祖父暴毙而亡之后,掌管陆氏十余年,在陆氏很是德高望重。
林容转了转眼睛,道观里长住,道观?
梳妆打扮完毕,早有几个青年仆妇在池水旁撑船候着,林容问:“要乘船?”
为首的一个蹲了身子道:“夫人,姑老太太最是怕热,住在曲水那边的陶然居里。”
林容点点头,上了船,过曲水,便见一路上都是柏、楸之树,古意森然,亭亭如盖,浓荫蔽地,非有数十年经营不可得。
仆妇撑了三五十竿,便弃船上岸,过了一画舫,绕过迎面的影壁,便见一大丛芍药花圃,花圃尽头是一月洞门。
门口廊下皆是身着红衣甲胄的女兵,及进,便听得里面一妇人朗声大笑:“我虽老诶,却仍开得了三石的弓,骑得了最烈的红鬃马,不过区区百十里路,又算得上什么劳累?”
有仆妇进去禀告,过得会儿便来人引林容进去。
林容缓步进去,微微颔首,并不敢东张西望,目之所视,只能瞧雕漆椅下的大铜脚炉,行跪拜大礼:“孙媳崔氏拜见姑祖母。”
姑老太太歪在榻上,见这崔氏,款款而来,行动间裙摆微微浮动,行大礼的时候,腰间的环佩偶尔发出玲玲之音,虽不大稳重,独腰背挺得极直,无丝毫畏缩怯弱之态。
她年轻时在行伍中领兵,性烈豪爽,是个最烦这些闺门规矩的人,心下便添了三分满意,招手道:“过来,叫我这老婆子好生瞧瞧。”
林容抬起头来,便见对面罗汉榻上坐着个七十上下,满面银发的老妪,身着青绉绸五蝠褙子,头上戴着个嵌碧玉的抹额,形容和善,一副积古老人家的模样,只脸上从耳后到嘴角有一大道黑褐蜿蜒的刀疤,瞧着殊为可怖。
陆慎陪坐在下首,因是陪长辈,脸上多了些暖色,见这崔氏今日一身杨妃色的云锦,群上绣着大幅印金彩绘的牡丹花,紫磨金的轻纱罗背心,剔透似烟,是一贯雍容艳丽的装束,只她神色恬淡,并不大笑。
倘不是额间点着桃花妆,竟瞧不出一点新妇的潋滟之态。
林容见他也在,只好行礼:“妾身见过君侯。”
不知怎的,陆慎忽然想起她这几日抄的《陆氏家训》,微微露出一个讽刺的哂笑,冷着脸道:“无需多礼。”
林容缓缓上前,走到姑老太太身边,叫她拉着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很好,是个齐整的好孩子。
难为你从江州来,天远地远的赶路。”
又问:“你祖母身子可还硬朗?我年轻时,在你们园子的草庐里读了三年的书,倒是多得她的照顾。”
林容不知其中渊源,含糊答道:“祖母倒还康健,闲时同家里的小辈说说乐乐一阵,闷了便领着人在园子里头逛逛,又或者听听戏,也就消磨过去了。”
姑老太太便笑:“你祖母如今也不大管事了,一味的颐养天年,同小辈们取乐玩笑,正所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好福气啊。
只,我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这话里有话,林容不知其故,索性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微微低头,含笑不语。
偏偏陆慎也不搭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氛围顿时怪异起来。
林容受不住,回头挥手,命曲嬷嬷捧着托盘进来:“因是初次拜见长辈,妾身亲手做了些鞋袜针线,学艺不精,望姑祖母不要见笑。”
姑老太太笑着点头,命仆妇端了托盘上前来,盘中是一足金头面:“雍地虽厉行简朴,你人年轻,又是新妇,合该这样花红柳绿地打扮,没得学那等老太太枯槁一般。”
又瞧了一眼陆慎,道:“倘若他挑你的不是,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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