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往往由此而生。
然而再怎么栩栩如生的故事,重复上十次、百次,任谁都会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沿着伸向雾气的船舷,他慢慢步往舵楼。
恐惧是同一个道理,噩梦也好,幻境也好,那些跟随诅咒而来的、无处不在的东西重复上十遍、百遍、无数遍,一次次直视过去,在经验的撕扯与时间的缝合里,所有缝隙都能彻底紧闭。
他知道自己心头没有任何恐惧。
幻境渐次于雾中浮现,他将所有未知的黑影一一辨认——那静立如枯尸的东西是最远的一支桅杆,蛛网一样密布欲坠的是纵横缆绳,幽灵啼泣一样的声音是海风,海怪眼睛一样的光亮是舵楼的灯……紧锁的水舱到了。
这扇玻璃窗像——像什么?艾格停下脚步。
像一块需要出卖灵魂来换取答案的魔镜。
他知道自己现如今没有任何恐惧,曾经的疑问却始终悬在那里。
诅咒就在身上,一直就在身上,不是吗?曾经的那个男孩也并非无懈可击,他目睹了灭亡,历遍噩梦,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他曾经恐惧。
恐惧重复了十次、百次,想象之中,下一秒出现在身上的东西千篇一律,不需要刻意回忆,那场景历历在目——最先变化的是眼睛,而后是手指、双脚,扭曲自下而上,等到灵魂湮灭,鲜艳的石质会占据每一寸死亡的躯体——任何一点恐惧过后本该是一株红珊瑚。
然而他每次张开眼睛,看到的双手依旧是完整的,他摸上一株红珊瑚,皮肤在与僵硬石质对比分明,只有他——仅仅是他,仍然是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为什么?
他转过脸,玻璃上映着自己的面孔,黑暗让人脸的轮廓模糊不清。
窗户之后,池水空空荡荡。
那动物从这里离开了,艾格想起来。
以恐惧为食的动物。
转眼它好像又上船了。
他望去轮船前方,视线被雾气阻隔,那未竟的疑问重新冒出,它上船了,去了哪里?
突然落上眼皮的是一道灯光,艾格抬头。
船医室里出来的两名船员吓了一跳,煤油灯晃了晃,照出那是道活生生的人影才稳住。
对于多数船员来说,这片水舱一直是个弥漫不祥的禁忌之地,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两盏煤油灯往四周各探了一遍,谨慎得像是要驱清周围的每一缕阴影。
灯光里的声音在向同伴小声犹疑:“你觉得那动物……真的不在了吗?”
“事实就是它已经不在那儿了。”
其中一盏灯再次朝水舱照了一瞬,“我们最好是相信它已经远在海底了。”
夜色黑得只能照清三步之内的东西,而黑暗总是让人胡思乱想。
“如果我说——当然,我不是在怕黑。
该死的,可能是周围太安静了,一眨眼又起了雾,如果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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