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逆水而上。
逆水比顺水慢一倍多,这是漫长而难熬的时间。
夕阳西下,一分钟比一分钟暗淡。
长江的风一阵比一阵凉。
不知是什么缘故,上班时熟识的人不约而同在一条船上相遇,下班的船上却绝大多数是陌生面孔。
而且面容都是恹恹的,呆呆的,疲惫不堪的。
上船照例也抢,椅子上闪电般地坐满了人,然后甲板上也成片成片地坐上了人。
印家厚照例不抢船,因为船比车更可怕,那铁栅栏门哗啦一开,人们排山倒海压上船来,万一有人被裹挟在里面摔倒了,那他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印家厚和儿子坐在船头一侧的甲板上,还不错,是避风的一侧。
印家厚屁股底下垫着挎包。
儿子坐在他叉开的两腿之间,小屁股下垫了牛皮纸,手绢和帆布工作服,垫得厚厚的。
冲锋枪挂在头顶上方的一个小铁钩上,随着轮船的震动有节奏地晃荡。
印家厚摸出了梁羽生的风雷震九州,他想总该可以看看书了。
他刚翻开书,儿子说:爸,我呢?
他给了儿子一本狐狸的故事,说:自己看,这本书都给你讲过几百遍了。
他看了不到一页,儿子忽然跟着船上叫卖的姑娘叫起来:瓜子——瓜子,五香瓜子——声音响亮引起周围打瞌睡人的不满。
你干什么呢?
儿子说:我口渴。
口渴到家再说。
吃冰淇淋也可以的。
印家厚明白了,给儿子买了支巧克力三色冰淇淋,然后又低头看书。
结果儿子只吃了奶油的一截,巧克力的那截被他抠下来涂在了一个小男孩的鼻子上,这小男孩正站在他跟前出神地盯着冰淇淋。
于是小男孩哭着找妈妈去了。
唉,孩子好烦人,一刻也不让他安宁。
孩子并不总是可爱,并不啊!
印家厚愣愣地,瞅着儿子。
一个嗓门粗哑的妇女扯着小男孩从人堆里挤过来,劈头冲印家厚吼着:小孩撒野,他老子不管,他老子死了!
印家厚本来是要道歉的,顿时歉意全消。
他一把搂过儿子,闭上眼睛前后摇晃。
呸!
胚子货!
静了一刻,妇女又说:胚子货!
又静了一刻,妇女骂骂咧咧走了。
雷雷从父亲怀里伸出头来,问:胚子货是骂人话吗?爸。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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