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魏先生是乌龟吃萤火虫,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确实,这几年来,自己和盟兄盟弟,鲜有走动。
往年的正月间,兄弟之间还聚在一起,轮流讨几杯小米酒喝一喝,夹几块腊肉嚼一嚼,道一大堆的人情世故,好不逍遥快乐。
另外,阿魏先生晓得厚朴先生的性格,没大没小,喜欢凑个油嘴。
和这样的朋友做盟兄弟,到第二世都没有隔阂,有屁就放,有话就说,什么芥蒂,从不存到栾心尖尖上去。
厚朴先生先从嘴上打一连串的响亮的哈哈,接着说:“老祖宗讲得好,出门三步都是客。
况且,盟弟,你们隔河千里,你当然是稀客、贵客。”
说完话,厚朴先生像磨豆浆、磨米粉的石磨子一样,继续磨着牙床。
在西阳塅及周边四面八方,称响堂铺街上、茅屋街上、鸟雀芲街上,黑石边街上、高灯铺街上,其实是句客气话,各仅有家小小店铺,大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成分。
响堂铺街上,讲当真的话,几百年来,全靠东去西往、南来北走做甘肃生意做广州生意的马帮,驮来六七家老铺子。
厚朴先生的厚生泰药房,紧挨着王麻子铁匠铺。
王麻子是上湘里永峰走马铺街上迁过来的,带着小王麻子,常年叮叮当当,打些草锄子、填锄子、翻粪扒头、挖土扒头、铡刀、割草毛镰刀、砍柴刀子之类的货物。
再往西,就是我大姑母金花家,开一家小歇伙铺,接一些东去西往的泉州客商、甘肃客商和做赊刀人、货郎担子、放酒曲子的人的住宿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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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姑爷常山,除平日里伺候几亩水田之外,起早贪黑,做些蒸酒打豆腐的小本生意,赚几个辛苦钱,补贴家用,日子过得有点清木香的滋味。
厚生泰药房往北走,是成密细家的篾匠铺子。
密细是西阳塅里土话,含有精打细算、小家子气的贬义。
老篾匠织一些的赌盘、晒盘、晒垫、灰箩、禾筛子、背篮之类的货物,经常看到他弯着腰和客人们讨价还价,一文钱都要了他的命。
成密细家的隔壁,是杨家的木器铺,常年雇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子师传,砍树、解板,做家具,做寿材。
杨家掌柜的师傅,人聪明,就是心聪,手聪,会做一手雕花细活,雕出的龙、凤、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但他脾气不好,三句话说不上来,霸蛮的相就写在脸上,像个缺牙的老狮子,想咬人。
这几家铺子,都是靠着兵车大路修建的、上下两层的杉木板房。
几十根大松树做的圆柱子,撑起整个房子的重量。
可惜,圆柱子早已被烟火熏得七荤八素;圆柱子下边,早已被雨水呕得像个刷把子一样,有时候,还长出一些黑木耳、绿苔藓、小蕨叶之类的植物。
没有任何史籍可查,鬼知道四尺八寸宽的兵马大路,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下旨修建的。
一代人一代人流传来,东西方向的兵马大路,往东可以到泉州府,往西可以到兰州府。
南北方向的兵马大路,往北可以到北平府,往南可以到广州府。
整个西阳塅,不是吹牛皮,只有大爷爷枳壳老倌子一个人,敢做挑夫子,大脚板套在麦秸秆或干笋壳子编的草鞋里,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
有人问我大爷爷,这两条路,各有多长?我大爷爷说,挑着一百六七十重的担子,只想早一点吃饭,只想早一点休息,哪个还会有心思,去数脚步啊。
只怕、只怕各有四五千里路吧。
大爷爷的话,吓得那些缠过小脚的女人们,惊讶中伸出去的舌子,差一点收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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